藏冰凌室冷得可怕,安静得亦可怕,然西缄攸此刻却分外喜欢这里。
她侧躺在延陵无身旁紧紧挨着她,脑袋搁在她的心口上,无比静谧的环境之下,她似乎又听到了皮肉之下动听的跳跃。
西缄攸躺进延陵无的怀中,与她说起了话。
她说,前尘不复,后事不知,我选你。无论如何,我都选你。一定是你,永远,都是你……你这骗子,说好要陪我的。真是本性难改,可我却答应过你,便再不能骗你了。那你的诺言,就让我来替你完成吧……你随我,终老于此,便不算食言了……
西缄攸喜欢这样的独处,她的无儿太抢手了,总是有无数双眼睛觊觎着她。从前她是天上的神,是受万众敬仰垂拜的太阳,后来神落入了凡尘,却还是有无数虔诚的信徒与自己一道承受着她的光辉,直到她西缄攸敲碎了神坛把金乌锁到了身边,还是止不住旁人心底滋生的根芽。
唯独现在,她才真真正正地独属于她,再没有人能肖想她的画中仙了。她将与画同焚,化尘为灰,再难分离。
这一个时辰对西缄攸而言,似如一世般长令她回味无穷,却又像一瞬之短令她食髓知味不忍割舍。
静谧终被吵闹打破,众人冲进藏冰凌室见到的,便是冰棺之中成双的人影。
虚辰震惊无比,上前便要掀走棺盖,可西缄攸却早早将冰棺封死,更将此棺加厚了数层。
她回头一眼透过虚化模糊的冰层看向外间五官都狰狞到了一处的虚辰,浅笑一声便躺了回去。谁都打扰不到自己与延陵无,谁都莫想阻止自己的选择。
虚辰在西缄攸那一瞬模糊的笑意上看到了死意,她恨不能立刻拍碎这冰棺,可延陵无还在里面,逝者为大,她不敢也不能如此!
虚辰回身看过一眼,孑飒孑肆便了然于心,上前便欲以灵力摧开这冰棺。
棺盖被令灵力化成的刀刃瓦解,与棺身逐渐分离,棺内的西缄攸却也不急,她只是徐徐抬起左手,双指成剑,一道内力化形俨然其上。
“你们破开这冰棺,我就点破自己的心脉。我意已决,不过是死法不同罢了。”
闻此言,孑飒孑肆立时停了手,西缄攸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这回,却是西楚尧都急了。
“西缄攸你疯了!你是天下之主,身系社稷黎民,怎可轻谈生死!”
洛夙亦开口相劝,“我们知你心碎欲绝,可这绝不是延陵无想要的结果呀!”
“圣上三思!!!”孟乔匍匐在地已然声泪俱下!
“但这是我想要的结果。”
西缄攸攀上眼前人的面颊,神色描摹着这如梦似幻的容颜,“她目不能视,独去之时难免怅惘。我怕她迷在寻我的路上,不若陪她同去,便不忧心了。”
“可她不愿你陪她同去!!!”
一声巨响,虚辰掀翻了棺盖,即在这一句怒吼震慑住西缄攸的瞬间,她也死死扣住了西缄攸的脉门,使她再不可施展内力自戕!
西缄攸的脸上终于有了愤怒的神色,她被虚辰扣着强行坐起了身,濯冰也适时地隔空点住了她周身大穴,将其定住不可妄动。
“多管闲事,我死又与你们何干?!”
西缄攸怒极了,这群人既救不回她的无儿,此刻又要拦着自己死,实在是无妄!
一记清脆,西缄攸登时被虚辰这一巴掌扇懵了。还不待她发难,虚辰已抢了白。
“我这一巴掌,也曾打在过延陵无的脸上。当初是我误会了她,今天,我代她还给你!”
西缄攸双目圆睁,她不明白虚辰的意思。
“她做的一切,她为之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让你活!你现在却要在这里寻死,我若是延陵无,此刻便是借尸还魂也要向你讨回这条命!!”
西缄攸看着跟前比自己还疯癫的虚辰,她的心下突然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虚辰,你什么意思?”
虚辰盯着西缄攸的眼底,她从那其中看到了混乱。西缄攸的眼中很少会有这样的情绪,只有当她极度无措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虚辰此刻心中有如食日噬月,她忍了八年的心情今天不想忍了!瞒了八年的真相今天也不想瞒了!去他的吧!延陵无都死了!她这个最切近的旁观者今天再也不想旁观了!
“攸啊,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瞒了你什么吗。现在我就告诉你,你给我好好听着,一个字,都不许听错。”
“虚辰!”孑肆似乎读懂了她在想什么,他知道虚辰将会说出什么,而西缄攸又将面对什么!
“你们谁都别拦我!”
虚辰猛一摆手一如她此刻豁出去的心绪。
“延陵无已经死了!她的秘密已经没有人再在意了!!”
其他人本也想拦一拦的,可虚辰说得对,最在意那个秘密的人已然不在了,他们继续守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再无人能阻止虚辰一书胸臆,再没那沉重的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了。
她伸手附上这张她自小中意的脸,面对那错愕的神色,轻声温和地开口。
“若你听完我所言,还要选择去死,我绝不拦你……”
“……你不是问过我许多次,自己是如何从逆鳞山回到虚王府的。我告诉你是赤翊寒送你回来的,我不曾骗你,只是没有告诉你事情的另一半罢了……是延陵无,是她和赤翊寒一道把你送回的虚王府。你在谙乙阙外重伤濒死,是延陵无带你回虚王府用半身灵血救的你,也是她,在那日灵力尽丧之下受我全力一掌血溅三尺。”
“灵力…尽丧?”
西缄攸默默复诵这四字,这与延陵无同她说的,不一样。
“她不是,不是回到人间之后……”
“她就不曾离开过!”虚辰强硬地打断了她。
“就像现在,她变回了石头,也同样不想离开你。”
西缄攸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虚辰正在一点点推翻她为自己建立起来的堡垒,让她彼时坚定的信念化作可笑的自欺。
“她的灵力,并不是回到天都才没有的。她的眼睛,更不是我们大婚那日才瞎的!”
听到这里,西缄攸张了张口,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虚辰要说的,她恨不能自己此刻是个聋子才好!
可虚辰不管她,她要说!她要说个痛快!
“早在她与你割袍断义的那一天,延陵无就将自己的灵力、寿时,还有性命,统统送给了你……”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泪水爬上西缄攸的眼眶,她挣扎着拼命摇头,可那些无序的记忆却在眼前一遍一遍闪回,虚辰的所言化作纸浆,将这些困扰了她多年的思绪终究拼凑出一副完整的模样。
“龙虎生天雨,天雨降天瘟。人间浩劫,生灵无一可逃。虚无幻王纵有毁天灭地之能,却也无力回天。直到逆鳞山的司久先生,为她指了一条不归路。”
“……”
“她本可以一走了之,本可以不顾人间的死活。可你让她懂了情生了心,她听见了你心里的声音,她要助你天下归一世胄无争!自然,也要替你保住人间万灵……而想要逆转天瘟,唯一的办法,便是兼具圣邪灵三御的虚无幻王献出全部灵力。”
“……傻子…她是个傻子……”
虚辰自是听到了西缄攸的喃喃自语。
“是啊,她可不就是个傻子嘛。她有无数条自私的活路可以走,却偏偏选了这条与你同行的死路。”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选择死!为什么!”
西缄攸狂怒的哭喊,却根本叫不醒那个已死的人!
“因为在自己活和让你活之间,主人选择了后者。”
孑肆也开口了,他们何尝不是另一个虚辰呢。
“她很怕春闱猎场,因为她在那里失去过你。而她去冥界换回你时,接受了殷阙的赌约。”
“两年之期,若承天怒,殷阙便放她驰骋万界再不管束。”
濯冰这个在场者,自是再清楚不过了。
“解天瘟便要丧灵力,存人间便要承天怒。丧灵,盲眼,舍灵血,这是一条死无可死的绝路,而她偏偏选了这一条。可延陵无命太大了,孑飒孑肆救了她,她本会在仙狼山上度过余下的几十年,但她逃得过天怒逃不过你……她来到天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恨她!为了让你彻底忘记对她的情念!什么谋夺江山,什么引狼入室,都只因延陵无想让你敞开心怀,过好没有她的下半生。”
“你大婚那日,浅城突袭天下阁,我主以残存的魔神灵血换取见你一面。灵血是她活着的唯一依靠,浅城抽走灵髓却也为我主续命,她复明之时只想许你余生,可你终究是不信她。”
孑飒的话令西缄攸想到大婚那一夜的延陵无,白发喜袍,眼中是希望与绝望的交织,她分明已是恳求,自己却还是弃了她的真心!
“……”
“她本该还有三年的。”
虚辰透过西缄攸看向了延陵无,浅城对她的嘱托,她终是没有做到。
“天怒雷劫来时,我以为她必死无疑,她却躲过了最后一道逃出生天。谁又能料到呢,八年过去,她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曾经逃脱的雷劫之下……西缄攸,你就是她的雷劫呀。你是她躲不过,也不想躲的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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