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的山上连途径的飞鸟都没有,佝偻的身躯一步步踩出愈发稀疏的山林,黄土与石块堆砌出了山峰的模样,在靠近山巅的地方,唯有一棵黑漆漆的树。
“唉哟,唉哟……老啦,老啦,真是不容易咯。”
蹒跚而来的正是白日里给村中小娃们讲故事的白头婆,拄着拐的手会随着她的每一步微微发颤,一脚深一脚浅。
待她来到大黑树前时,天已然漆黑,月亮刚巧爬至头顶,是日满月,盈盈的月辉洒到身上,竟有了几分日光的温暖。
一路而来几乎废了她全部的力气,白头婆循着翻出土壤的粗壮树根平缓处坐下,同树皮一般无二的手掌贴上漆黑的树干,抚摸着上头突兀凹陷的曲折沟壑。
细看来,那倒像是一张阖眼的人面。
鼻息下的粗气还未断,眼神倒是柔和了下来,她仍佝偻着背,却伸直了手臂,抚摸着树上的人面一如怀念许久不见的老友,良久,方才开口。
“山下的小孩儿又长出了一茬,他们也很爱听待雪同时晴的故事。”
白头婆已经很老了,所以她的眼皮也早已耷拉得难窥年轻时的模样,只是此刻,她的眼中不似白日的稀松困懒,难掩的光从这双千褶百壑遮掩住的浑浊眼眸中流露而出,仿佛便是青春年少时!
“这回我可编了个新故事。我同他们说呀,待雪跑了,丢下时晴,再也没有回来,把他们呀,气得哇哇直叫叻哈哈哈哈哈!——”
“哦对咯!我还说时晴化作了一滩水,有个小女娃都哭了呢,他们伤心、惊讶、懊恼。孩子们说我坏,把那么好的故事说成了这样。可命运,不就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嘛。”
“我还记得,老早老早前同个书生讲,那书生听完说要把这故事写作话本,要捧了去给戏班主,定能一炮而红!我等呀,盼呀,走过大街小巷,走过城县府州,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这个故事。”
“终究呀,也只变作一个故事了……”
“你说,除了时晴,谁还知道待雪也曾存在过呢?而没了待雪,时晴又如何能走出这座山呢?”
“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回到了无名岭,山下的村里人接受了我这个老态龙钟的陌生人,他们还为我在靠近山林的口子上造了房子,我送走了好多认识我的人,但其他人却也不怕我。他们只当我是个老而不死的,他们爱听我说故事,最爱听的,还是待雪时晴。”
……
白头婆絮絮叨叨地同这棵树说着话,虽不得回应,她却说得认真。
粗糙的手指擦过粗糙的树根,那上头有烧焦的痕迹,整棵树都有,那是雷神擦亮天际时的图绘,是这棵树独一无二的锦章。
月明星稀,天际一片晴朗,夜空中回荡着白头婆时不时传来的呵呵笑声,恰如一只夜枭盘旋。
她说了许久,似有一肚子的琐碎衷肠,终遇到了挚友方可一一倾诉。老杨树般的腰直不得太久,辰光一长便又酸又涨。白头婆扶着树干缓缓靠了过去,一时松快了筋骨,也像依进了母亲的怀抱。
“……这下来,我不想走了。”
她的话茬忽而断了,良久,才接上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无名岭不会下雪了,你也,不会再回来了。”
不毛的山岭上,雷击而不死的古木也生不出几片嫩芽。树梢上稀稀拉拉挂着已然风干了的枯叶,此刻无风,竟凭着白头婆这幽幽的一句飘落下几片来。
枯败的黄叶落在她的头顶,轻触如抚摸,仿佛老友无声的安慰,令白头婆缓缓抬起头来。
清明的眼底闪过波光,这张比陈皮还干皱的老脸上挂起了悲喜难辨的笑意。
“时晴是一只天生笨拙的雪妖,实是悟不出呼风唤雪。好在,时晴已见过了世间,用待雪的眼耳口鼻,丈量了浩瀚天地。”
“……乾坤无穷,浩浩汤汤复有万天,即便同族相识,我也不觉得那是家人。”
“无名岭才是家,待雪——,待雪——。其实我等待的,从来都是你。”
月已过中天,白头婆倚着雷击木阖上了双眼,岁月的风刮过树干也刮过白头婆的脸,相仿的褶痕令他们看起来像是源于一体,垂垂年迈的老人与枯槁无声的古木,似在这一场随常的月色中,平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期……
西炜枫歪头看着转轮石中的这一幕,笑意已然要从他的眼底呼之欲出。
“哈哈哈——,看来这回你的天命更为眷顾我了。”
胜利恍在眼前,西炜枫已忍不住要庆贺起来。
“孤心长生!天命所归,一切皆顺应吾主心意!”
心奴领着不尽的黑影匍匐于地,朝着他们的主人发出衷心的拜服。
西炜枫显然十分受用,不紧不慢地看向自己身旁的琥珀人形,成竹已然在胸,只等胜利的果实落进自己囊中。
“你似乎已胜券在握。”
另一边司汣见到转轮石中情境,又听西炜枫如此反应,堪堪一笑,面色却也不急。
“你设下蜉蝣生梦,令灵枢与吾妹再入轮回,投为了待雪与时晴,然结局实在分明。榉木得灵,却将灵识给了雪妖,灵枢是无法抵御心的,祂会为了心付出一切。”
西炜枫不假思索地回应于司汣,而他也说得不错,在场众人看到这里已是绝望。真恐怕不论选多少次,都会是这个结果。
司汣倏而又笑了,他的目光投回至转轮石中,意味深长地低喃起来。
“待雪不必为时晴来,时晴也不必等待雪到死,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疑惑在众人的心头再次弥漫,绝境中似有一线生机,仿佛呼之欲出,又目循难见。
“你不必再宛转挣扎了,奈何你设下千万次轮回命局,灵枢与心,必不可分割!”
西炜枫双指曲动,已欲从转轮石中取回血果,司汣霎时的朗声大笑令他一惊,见之莫名其妙。又听他笑过之后,将西炜枫方才的话神神道道复述了起来。
“是呀,灵枢与心本就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命也好,轮回也罢,任凭混沌万物都割舍不了二者。”
随着司汣的言语,转轮石中的夜幕已悄然被初升旭日擦亮,温暖炙热的朝阳洒下,与此同来的,是时晴盼望了数百年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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