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睡中醒来,延陵无伸手摸到自己左肩,那里被绷带厚厚缠了好几圈,都是孑舞阳缠上去的。
延陵无为西缄攸所伤,孑舞阳驮着她一阵风似的就冲回了山上。
孑飒和孑肆在院里,老远就听见她的惊喊。出来一看,延陵无趴在她背上昏了过去,血已经透了大半个后背了,孑舞阳身上也染了好多!
两人见状,赶忙迎上去将人扶进屋子疗伤。孑肆验过,那伤贯穿左边肩胛,伤得极深可口子却尖细。延陵无短短时间流了这么多血,很大原因是被孑舞阳颠出来的!
延陵无自天怒之后便体质特殊。
她体内原有两股血系,一股是主脉中的淳然灵血,可起死人肉白骨,有使生灵脱胎换骨的妙用。灵血难得,除非是命魂重塑,否则很难迅速再生。当年西缄攸意外殒命之时,她舍了半身;后遭天谴重塑,却又在天怒之后再舍大半给了西缄攸。延陵无体内所存无多,已尽数隐藏进她的脊骨之间,日常生活已用不到这套血系了。如今支持延陵无存活的,即是那股承自浅凉的锦石之华,妖童之血如千万生灵般殷红,汩汩而生,命力极强,只要不枯竭,就能不断自生。
可是延陵无根基已摧,生力连凡人都不如,更是得了似败血的毛病,伤口愈合力极差,一丁点小伤都能令其血流不止,且必须靠其艰难自愈。
这点在起初着实令孑家二人伤透了脑筋,延陵无不可视物,总是容易磕碰,孑肆好不容易才摸到窍门能将其治愈。
这回也一样,其实他们护延陵无护得极好,已经三年不曾令其受一丝伤痕了。西缄攸这一击下手着实狠辣,简直就是冲着要命来的!伤口尖锐而狰狞,鲜血更是汹涌难止,孑肆好不容易以灵力将血止住,又辅以妖界草药有助伤口愈合。最终孑舞阳上手,便将延陵无裹成了这副模样。
延陵无摸着自己肩上那层厚厚的绷带,思绪莫名就飘回了当年……
她曾吃过虚辰的醋,妒火中烧,一记借刀杀人,使计令西雍桓伤了西缄攸。
彼时她也是如此,肩上绑了绷带,满眼的焦急与委屈。今次这下,算是当年那一剑的补偿么?
延陵无靠在床廓上发起了呆,直到孑舞阳“砰”一声撞开了门!
“无无不好了!有人上山了!”孑舞阳进门就喊。
屋外孑飒孑肆也跟了进来,“什么人闯山?别急,你慢慢说。”
孑舞阳跑到延陵无床边,紧张地看她,“我刚下了峰,就见好些当兵模样的上山来了!带头的就是刚才和那混蛋坐在同一桌的男人!”
延陵无听完,眉头慢慢隆起。良久,她问“有多少人?”
“至少五千!”
延陵无一声冷笑,“西缄攸,你还真是瞧得起我。统共带了一万人,竟派一半来搜山。果然是情意不薄呢!”
一旁孑飒开口,“主人,眼下该如何?是将人赶走,还是我们离开?”
延陵无轻起右手,示意她别有思虑,“不能来硬的。区区五千凡人你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但若是真动起手来,响动太大,山下必然会知。西缄攸太聪明了,一旦我们先出手,位置就会暴露,到时都不用她派人来找,我们自己就先落入她眼中了。五千人搜山未必真能搜出我来,但她了解我,知道我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延陵无难得说那么长串的话,孑家兄弟都被她说愣了。
与延陵无的朝夕相处也有七年了。这七年里,她灵力尽丧,双目失明,形如凡人,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温润豁达。包括她平日里抚琴弄笛,怎么看都是个文雅和善之人。可方才简单几句,却已清楚明了地抓住了对方意图。
七年一过,他们都差点忘了,当年的幻王是何等的睥睨万界,视三十三重天为无物。而苍渊国西九殿下身边的延陵客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机关算尽杀人如麻。这些,可不都是天下皆知的么!
这七年,延陵无都把她狠戾冷峻的性子埋了起来,只图安心过活,了度残生罢了。
可只要西缄攸一出现,延陵无便还是延陵无!
当年是双龙出海共谋江山,而现在,两虎相斗,不过是两败俱伤!
这道理她们都懂,却还是忍不住双双出手……
好一会儿孑飒才率先反应过来,“那主人的意思,是逃?”
延陵无轻轻点头,又摇摇头,“是走,不是逃。西缄攸既已知晓我尚在人间,自此便再不会善罢甘休了。”
延陵无顿了顿,颔首敛眉,“七年了,只怕她现在恨我恨得都快发狂了吧。今日让她见到了我,哪怕把这座山移平,她也一定是要找到我的。我们要走,也要同她斗!”
孑舞阳揉了揉眼,复又认真去看延陵无的眼睛。
一定是她眼花了,刚才一瞬,无无的眼中好像有金光闪过去了!
延陵无抬起了头继续说道,“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西缄攸若在这山上找不到我,那她定会画影图形昭告天下。我现在是个凡人已无法离开人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到时天上地下哪里还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呢?所以,她回京,我们也回!我就是要在她的眼皮底下,活给她看!”
“好!就听无无的!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孑舞阳说着就要去打包袱,却被延陵无伸手拉住了。
“用不着。天都之内,自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延陵无的无端自信,着实令他们摸不着头脑,不免令孑飒孑肆心惊——主人凡人之躯,这些年里难道还有不为他们所知的安排?
延陵无似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疑惑与无措,“你们可知影庄?”
孑飒答,“有所耳闻,传闻影庄之前主谋暗杀与情报之业,近些年倒是慢慢壮大起来,俨然成为了江湖第一大门派。”
延陵无点点头,表示赞同,“正是如此。其实影庄明面上是江湖门派,实质却是西缄攸一手创办。这回我们去天都,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拆了她的影庄,立我的天下阁。”
“天下阁?”,三人同时发问。
孑舞阳觉得甚是有趣,“这名字有什么含义么无无?听着好霸气哇!”
延陵无笑了,伸手过去摸她脑袋,“当年西缄攸曾说过,待她登基称帝,便要与我一字并肩王共坐江山。她西家的天下有一半是我谋来的,现如今是她要逼我现身,那我便去取她那半壁江山。”
一旁孑肆久未说话,听到这里终于开口了,“可是主人,即使夺得影庄,立起我方壁垒,难道仅凭我们几人在京筹谋?即便是凡人,西缄攸毕竟是人皇,她有百万大军更有民众亿万,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延陵无讪笑一声,她等得就是孑肆这句话!
“我不能出人间,那别人就不能来了吗?你俩现在好歹是妖界掌权之人,手下那么多可用之才,还用得着我教不成?”
孑舞阳猛一拍脑袋,“对哦!妖界那么多精怪,随便来几个还怕打不过凡人的!到时群妖坐镇,无无的天下阁就真是天下无敌了!难怪要叫这名字!我可真聪明!”
延陵无被她逗笑了,却又莫名有些无奈,“我也知这么做胜之不武,但我现在已无路可走。我与西缄攸的情义早断,她对我恨意冲天,怕是此生都无法消解了。若不与她斗,即便我立时死在她面前,也不会令其改变心意的。当年侥幸留下一条残命,或许也是天意。我不愿看她被恨意围困,她该有自己的人生……”
……
“找不到?”
冷漠多年的声线难得有了一丝戏谑的味道。
孟乔单膝跪地,只敢偷偷瞄一眼那坐在船栏上的人。他的身后还俯首跪着好些护卫,一个个都在瑟瑟发着抖。
夜风将那人墨色的披风吹起猎猎作响,鼓得有如一面黑帆。西缄攸屈起右膝撑着手肘,右手擒着一壶酒正在独饮。左腿晃荡在船栏边侧,沐浴完的一头黑发半干随意披在肩上,额前几缕发丝被风吹起,随着披风一道飘拂。
夜空中半轮明月,照得她若明若暗……
孟乔带着人从白日搜到天黑,带给她的答案,却是山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座房舍,里头陈设很干净,人应该也是刚走。
没得到想要的,西缄攸也只是继续押了一口酒,默默重复一句“找不到?”,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十三年前,她尚且年少,那时也同现在一般无二。派出去的探子,什么也查不到,那个自称延陵的人,像石沉大海的宝藏,叫她束手无策。那时,她尚且会有雷霆之怒殃及池鱼。可现在,而立之年听到这些,竟已能云淡风清能对月把酒了。
也或许是这十多年的相识,让她万分了解延陵无。
那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被动的事她从不会做。她是利箭!她会做的只有主动出击,杀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而自己此刻要做的,就是刺激她,逼得她无路可逃!到最后,乖乖回来求自己原谅她……
良久,久得跪着的那群人都以为圣上定是气疯了,龙颜大怒恐在一瞬,生怕随时会如灭顶之灾席卷他们!
无限恐惧之中,西缄攸却翻身下了杆栏。手中空了的酒盅反手一掷,扬长而去,只留下淡淡四个字在夜风中裹挟飘散。
“放火,烧山。”
酒盅应声而落,摔在水面上,又“咕咚咕咚”几声,完全沉入了水底……
夜半,延陵无正在马车中熟睡,忽而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便掀了帘子出去找孑肆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好一会儿,孑舞阳的声音才传来,“无无,山上着火了!”
延陵无回头,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却能听到吵闹的人声。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出坞益了,人声渐远,估计都是跑去救火的。
延陵无钻回了车厢之中,“多看无用,走吧。”
还沉浸在惊讶中的三人回过神来,也都默默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延陵无躺下,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西缄攸,你是要断我后路,叫我有去无回么?呵,那我们就好好玩儿!’
延陵无嘴角挑起一抹弧度,闭着的右眼角却默无声息地淌下一滴泪来。
马车渐行渐远,船队也起锚上路。
七年一别,冷情帝王的心重新燃起了□□,天都也注定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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