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水流声响起，宋舟梧面无表情地掬起一捧冷水，浇在脸上，发丝被溅起的水流打湿，略显狼狈地耷拉在额前。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朝夕的声音，被他的反应取悦了似的，噙着嘲弄的笑意告诉他，不愧是亲兄弟呢，他一下子就挑对了地方。那间被他偶然选中的卧室，便是每次宋司礼过来时休憩的房间，在几天之前，尚且迎接过别院真正的主人。
——在你尸骨未寒的弟弟床上，【】他的妻子，爽吗？
分明是从外表看去，再柔弱不过的一个人。像盛开在枝头过分耀眼的花朵，美则美矣，缺乏保护自己的荆棘，游人轻轻探出手便可攫取。也像脆弱而羽毛华美绮丽的鸟雀，天然便适合被圈禁在猎人的掌心。
……偏偏生着这么一副暴烈的脾性。
那双眼睛燃烧着黑暗的火焰，含着不加遮掩的恶意，即便被他压制在身下，身体被【】、被掌控，仍然显出分外高高在上的姿态。透过他看似光辉凛然的皮囊，毫不留情地揭破他隐藏在诸多借口之下的卑劣本性。
爱欲如水般温柔，亦可化作伤人于无形的利器。今日之前，宋舟梧未曾领略过被这柄利器刺伤的滋味。
宋舟梧垂下眼睛，注视着池子里无色的水流汩汩流淌，凝聚出的一汪水泊倒映出他模糊扭曲的脸孔。良久，男人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
·
这是宋舟梧今夜点燃的第二支烟。
宋舟梧并没有抽烟的习惯，偶尔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忍不住点起一支，看着灰蓝色烟气在半空中升起又飘散，直至一支烟燃尽。
走出别院的时候，天空犹在飘落细密的雨丝，宋舟梧指间夹着烟，在逐渐弥漫开的烟草特有的苦涩气息里，浮起一个细微的念头。
满园玫瑰盛放，在雨夜中散发点点微光，暗香盈盈，想必住在别院里的人，不分昼夜从窗户里往外望，所见皆是一幕美不胜收的景致。
四下里并无行人，除了雨点淅淅沥沥落在地面的动静，并无别的声息。在这片近乎白噪音的背景音环绕下，宋舟梧遥遥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不在焉地想：
……不知道朝夕睡着的房间，那扇窗有没有关紧。
男人在雨中长身而立，面上淡淡的看不出神情，橘红色的光点在指间明灭不定。
院门外几名下属对了下眼神，其中一位络腮胡的下属朝前迈出数步，打破了这份静谧的氛围，沉声请示道：
“二少爷，是否现在进入院内清扫？”
今晚跟随宋舟梧前往鹿山脚下这栋别院的是庚字小队的队员，抵达后按照他的吩咐在别院外等候，只是等待的时间比预想中要久了许多，现下终于看到宋舟梧走了出来。
为首的络腮胡下属代号庚未，方才匆匆一瞥间，已是敏锐地意识到了些许古怪之处。二少爷的衣衫有些凌乱，像是仓促间披上的，头发也比进去前显出浸湿的痕迹，绑在脑后的发辫不知何时松开了，半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
没记错的话，二少爷来到这栋别院执行的，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杀戮任务。他们这些下属要做的，不过是等会进去打扫现场，完成一些收尾的工作。
庚未更深地低下头，心情复杂地想，不知道二少爷有没有察觉到，正在雨夜里逸散开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并非花园里的玫瑰花香，而是另一种更为清冽的气息，与花香有些微相似，却又少了几分甜腻，多了几分微苦的香草气。
“……清扫？”二少爷的语气颇为微妙，庚未直觉他话音里透着些说不出的意味，雷达过电般乍起类似危险的预知，所幸持续了短短几秒便消散了。
“不必了。任务有变动，你们先找地方休整，还有……”宋舟梧掐灭了烟，声音平静地说：“把老三的人手调来，尤其是之前就负责维护这栋别院的仆从，安排他们明早过来收拾行李。”
“好的，二少……收拾行李？”庚未的胡子抖了抖，晕乎乎地抬起头。
“住在这栋别院里的……”宋舟梧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语气看似平常地续道：“是老三的妻子，朝夕，你们唤他夕少爷就好。”
“这次任务，是要将他接回主家。”
庚未缓缓瞪大眼睛，尽管早些时候约莫有了猜想，仍然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时间，似乎连空气都陷入了凝结的氛围。
此方天地之间，成千上万飘落的银色雨丝微微停滞了瞬息，仿佛应和着他惊愕的心情。莫名阴寒的气机千丝万缕地弥漫开来。
……不对！眼前的景象并非错觉，脑内名为“危机感”的直觉之弦无形拨响，庚未猛地抬起头——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宋舟梧骤然纵身向别院中掠去的身影。
源自异魔的诡异气息以花园为中心，以极快的速度朝外侧爆发，将别院吞噬卷入，不过数息便扭曲结成了一道外人轻易无法进入的「界域」。
这是部分异魔掌控的能力之一，「界域」内部自成一方小世界，独立于现实空间之外存在，规则千奇百怪，同异魔的特□□息相关，大多以迷惑世人心神的幻觉展现，一旦陷入其中，除非自行堪破迷障，否则难以从内部挣脱出来。
“该死的，又是蒋家那帮臭虫！”庚未赶过去的动作慢了一息，整个人撞上「界域」的屏障，被己身施加的冲力反推了出去，重重地滚落在地。
“蒋家人供奉的异魔竟然还有漏网之鱼？”随后赶到的几名队员七手八脚地将他搀扶起来，有个年轻队员忿忿道。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庚未“呸”了一声，站稳身体，抹去嘴角的血丝，带着几分忧心望向封闭的「界域」，“二少爷进去了，应该没问题……等半个钟头，如果二少爷没出来就得向大少汇报。”
“……”队员纷纷陷入沉默，最年轻的那个不知道想起什么，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
相隔一道屏障的「界域」内。
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四方上下无光无声，寂静得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教人失却对外界的感知。
宋舟梧没有产生什么想法，这种境况并非他第一次遭遇。不选择正面对敌，反而上来就用出「界域」这种封印类的招数，宋舟梧在心里做出了推断，这次潜入的异魔多半是个不擅长物理侧战斗的类型。
只是不知道朝夕是否也被卷入在内……尽管再清楚不过地了解「界域」内部和正常的空间不同，即便原本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在「界域」里也无法看见彼此，宋舟梧仍然下意识环顾四周，将周遭扫视了一圈。
和理性推断的一致，并没有发现朝夕的身影。
人心有**，而**的滋生，便会令原本圆融的心生出缝隙。在那缝隙之中，便是异魔栖身之处。
那一瞬内心产生的波动被「界域」所捕捉，隐在暗处的异魔嗅到了这个强横无匹的人类内心的破绽，纯粹的黑暗如风吹过的湖面，荡起了粼粼的波纹。
宋舟梧目光瞥过变化渐生的「界域」，神色冷淡地抬起眼。
暗影如水波交织绵延，凝聚又溃散，怪异的咕涌声响连续不断地响起，不知过了多久，种种响动于刹那间止歇，微弱的光芒亮起。
一抹靡艳的红映入他的眼帘。
比流动的鲜血更加绮丽，比燃烧的火光还要明艳，倚在高高的小楼窗边的少年人有一张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脸，身躯裹在一袭华美的长袍里，正红的底色上以金线绣着大片大片繁复的纹饰，手中拈着一朵纯白的花，眼神含着灿烂的光华，正和身边人说着什么。
宋舟梧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些微波动——那是正值十几岁年纪、比现在小上许多的，少年时期的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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