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谚，文璃、尔裳、霭露、湍湍，还有德懋公主都从皇宫中走了出来。
他们这一夜一直等在这里。
文璃见到这皇宫门口满地尸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可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情，伸出手，手里是一片九色龙鳞：“玄儿，你看，墨云消失的地方留下这鳞片。给你治伤时，参然子说墨云渡劫时他会出手相助。这是参然子的九色龙鳞啊，坚固无比，可挡住天雷。墨云必定无恙，你随我到泰山府君处，去寻墨云可好？”
青玄看也不看。他不能看，更不能去找墨云，他怕看见墨云就会放下仇恨，去浪迹天涯。他要硬起心肠，毁掉这废太后肃霂梦寐以求的天下！他淡淡地道：“墨云若无恙，自会来找我。”
青玄看着韦谚，说道：“韦公子！昨夜这一闹，紫鸢可还好？”
韦谚点点头：“好着呢。”
“告诉他，这满朝大臣都是他的了！”青玄恨这朝堂上的每一个人！
韦谚那瑞凤眼几乎瞪圆：“什么意思？”
“还有，这几千禁军！都是你们的了！”
韦谚问道：“你的意思是……”
“对，就是你想得那样。这些活牲，紫鸢若是都吸了去，应该就能有肉身了吧？”
文璃道：“玄儿，不可！这些人是无辜的！”
“无辜？”青玄连冷笑都笑不出来，“我武北前线的将士！我武北满境的百姓！我父王为了这中原安定，苦苦守护武北几十年，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满朝文武！在皇城里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府中盖着楼阁曲廊！水榭凉亭！当年，却给不出武北军饷！”
文璃无言。
青玄继续道：“我父亲登基，哪一样政令不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天下安定？！他们！只是为了手中的权力，不惜发动政变！我母亲！又可曾做错了什么？！他们哪一个是无辜的？！”
韦谚闻之，欣喜不已，转身就往宫内跑，去找紫鸢。他只是树精，他才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无辜的，他只关心紫鸢。
文璃见这么说无用，又喊韦谚，道：“韦谚！那样紫鸢会成魔！”
韦谚早没了身影。不过，他听见文璃的话了，可是什么妖魔精怪，只要紫鸢能回来，是什么都好！
“烨姬，这是最疼爱你，你最敬爱的，诚孝恭肃仁顺的，皇姨母！”青玄让兵卒把挂在马鞍上废太后摘下来，扔在德懋公主脚边，说道：“你回府去吧。我不动你府上，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
德懋公主顾不上自己脸面，正要脱下自己的外袍，亲卫贺与忙上来一人阻拦，“公主，不妥。”
贺与脱了自己外袍把废太后裹上，扶上马。德懋也上马同一骑，搂着自己姨母带人离去。
青玄看见恽仲跪在远处。他辜负了陛下，没有管好禁军。让废太后钻了空子，收买了禁军副领，导致了今天的恶果。
青玄提马过去，这恽仲是当年从武北出来的老将。十三年前，端王平定武北，恽仲一同随军来中都听封。那时恽仲留在了中都禁军。两年前，端王登基，立刻提拔他为禁军统领。可他已经被奢靡的中都侵蚀掉了作为一个将领应有的警惕心。
“你是我父亲亲自带来中都的大将，我自然不会杀你。现下，你若想免了军籍留在中都，也是可以。”
恽仲眼泪忍在眼里，“我誓死效忠武北九阎王！”
“我想也是，不然你也不会跪在这里。既然如此，罚你甘愿领吗？”
“心甘情愿。”
“好，五日后。随庄将军一同入宫，来领罚。”
“是。”
庄将军带着人抄了城中所有达官显贵富甲豪绅的宅邸，金银几百车，抢了城里所有牛马车行，都装不完……
三万兵卒也趁火打劫各自敛财。
整整五日，中都恒璟沦为人间炼狱。
青玄这几日仍住在自己离开中都前的太子寝殿。
尔裳、霭露、湍湍那夜受伤不重，这几天也已经恢复。
紫鸢在第三日就可以变成如同婴孩般大小样子，韦谚抱在怀里来见青玄。
文璃看到便知道紫鸢已成魔童，摇头不语。
青玄在已经坍塌的大殿上架起火葬台，是韦谚和紫藤用自己的腾枝编的。上面是青玄父亲母亲的尸身。青玄举着火把，亲自点了燃了火葬台。
“父亲、母亲，魂归武北吧。保佑武北，保佑儿臣。”
“尔裳，去宫中库房找一个最好的青瓷大瓶来。”
“是。”尔裳求助地看了看文璃，文璃随尔裳一起来到库房。
尔裳说：“我一个小妖，如何知道哪个青瓷好啊。这要是不合青玄善人心意，我还真怕他发脾气呢。”
文璃道：“你们以前都不怕玄儿的。”
“那是以前，现在谁不怕，眼神都能杀人了……”
第五日，青玄让庄文仲通知当年跟着端王来到中都的所有将士，愿意跟着青玄回武北的，有官职仍然享受原职待遇，明日到城门口集合。不愿意去武北的，解除军籍，改为普通农户就地解散。
从武北来的随军亲眷全部由恽仲护送回武北。给恽仲的罚，便是这既麻烦又操心，还费力不讨好的护送亲眷的差事。
第七日，清晨。整整二十三万大军整装待发。跟着端王来的武北兵没有一个要求脱离军籍的。
中都恒璟，城门外，大军集结。
青玄把那封废帝誉写给废太后的亲笔信，以及废太后那夜被削下来的头发，都装在一个木盒递给庄将军，说道：“派一队轻骑，把这木盒送到秀容郡外吴泰山上空山寺内。送给废帝誉，他在那里出家，跟他说，‘这天下还给你！’”
“是。”
“让那队轻骑把废帝誉接回中都。要一五一十告诉他，因为他的信，这中都变成了什么模样！”
“是。”
“其余人，今日出发！随我回武北！”
二十三万人齐齐喊道：“武北！武北！武北！”
青玄看了看身旁的文璃，尔裳、霭露、湍湍，韦谚，还有才隔两日就已经变成三岁男孩子一般的紫鸢，问道：“你们何去何从？自己决定吧。”
天上一只游隼明历的尖叫划过众人头顶，那是骁卫。落在青玄的臂鞲上，他必然是跟青玄走。
韦谚抱着紫鸢，问他：“随我去武北？”
男孩子点点头。
他二人从最低劣的市井烟花巷到最尊贵的皇宫大内，都待过了。
凡人，他们始终理解不了。
韦谚道：“这腌臜中原地方，我们待够了。”
韦谚开始是因着那紫藤花架不得不跟文璃走，后来又忌惮文璃种在他妖丹内的符咒。
可这么久下来，他知道文璃对自己和紫鸢都没有恶意。
独自回山中修习不是不行，到底没有了活人滋养，慢的多，还不如混在市井人堆里开心。
此一番波折，韦谚是向着青玄的。他倒不懂朝堂纷争，但只恨袁天师，如果文璃要去找袁天师，他只能跟文璃分道扬镳了。
尔裳、霭露、湍湍三小只他们更是惧怕袁天师，而他们知道璃上一定会回去找袁天师，无法护他们周全。
更何况，青玄在哪，云上一定也会来。
尔裳、霭露、湍湍犹豫再三，还是站到了青玄马侧。含着泪，给璃上叩首行了大礼。
尔裳说：“璃上，今后我们没了璃上的庇佑，可能这人形维持不过五日，可是我们去武北好歹能保住性命。那，那袁天师真的太可怕了。”
文璃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去吧。跟青玄去，他会待你们好的。等我找到你们云上，让他去武北找你们。”
三小只拜了又拜，转身上了青玄身后的马车。马车上还有一个青瓷大瓶，里面是青玄父亲母亲的骨灰。
青玄胸前挂着金镶玉的豹形玉佩，身后背着那把苍海冷泧，伸手把腰间青玉玉玦还给文璃。文璃接过想说什么，可青玄没看他。
青玄抬头望着北方，说道：“上马！出发！”
游隼冲上云霄。
韦谚翻身上马，身前坐着三岁男童模样的紫鸢，跟在青玄马后。
不一刻，城门口尘土飞扬，二十三万人兵分五路，去往武北。只剩孤零零站在那里的袁文璃！
文璃不语，他几百年来从没像这几日这样话少过。那夜过后，青玄也再没叫过他师父。他知道，青玄、韦谚和紫鸢对袁天师的恨，都落到了自己头上。
可他，仍然决定去找他的师尊！
“我不是武北的雄鹰，武北的雄鹰坠了！我是武北的豺狼！”
这二十三万大军是一路抢到的武北。沿途城州郡县的守军在叶将军带出来的武北兵面前，不堪一击。
青玄出发前就下了命令，抢钱抢粮，没媳妇的可以抢人，由各自长官负责就地办集体酒席，纳入随军亲眷。但绝不可伤人命，倒不是仁慈，青玄说：“死，是解脱。我要让中原的百姓尝尝什么叫人间炼狱。”
青玄想，这要是父亲还在，定会生气，父亲最见不得为官作践百姓。可是，父亲不在了，母亲也没了，墨云下落不明。心底里那点仁善，在那夜都随着双亲和墨云消失了。
心，被一层硬壳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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