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红袍乌甲的守军围了吕府。
官军却跟在一个清朗俊秀的文人身后进来的。这文人一身葭灰色敞袖宽袍,低束发,潇洒飘逸。
吕正在门口毕恭毕敬,“各位官爷。这是何意?”
“在下姜肃。”姜肃行拱手礼。
“姜大人。”吕正回礼。
“我不是什么大人,吕公叫我姜先生就好。”
“是是。姜先生,找吕某有何指教?”
姜肃不等他请,径直往里走。身后官军跟进来不问不说往各个院子而去。
这吕正不过三十多岁。祖辈做皮毛生意发了家。祖辈都在豫东,他是家中庶出不知道第几子,母亲虽然得宠,但不是正房。他二十出头为了躲避家族纷争,才来到了红狼城。
年轻时,也读过些书。乡试考了三次都没过,就弃文从商了。不过,到底读过几年书,为人温文尔雅,被人称作儒商。
所以,城中虽然有好几十处大宅院,只有吕府那个别院最为雅致。就被安敬之看中,征用成了世子府。
姜肃边走边故意四下打量,院中各处都摆着各色奇石。
果然是个爱石头的人……
姜肃口中称赞:“吕公这宅院,很敞阔嘛。”
“姜先生谬赞了!这宅子俗气得很。”
“世子住的那一处就雅致极了。”
“是,是。”吕正不敢多说。
“吕公花了不少心思在那处宅院里吧?”
“是,是……”
厅堂,两人落了座,下人哆哆嗦嗦上了茶。
“吕公不必紧张,我今日来,是道谢的。”
“道谢?”
“多谢吕公肯让出那处宅院给世子啊。”
“应该的,应该的。”
“尤其是后来安统领来要的那块太湖石。”
“太……太湖石?”
姜肃端起茶盏,慢慢喝了口茶。自从入了吕府,他就一直在观察着吕正。
吕正从刚才看见官军入府,就神情慌乱,现在更是满额头的汗,简直要不打自招了。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接下来只需要让他自露马脚就行。
“听说那太湖石当年可是吕公花了大价钱从南湖运过来的,光是路上运输就花了千两白银呢。”
“咳,是是。”
“就这么送给在下,摆在我院中水榭里,吕公怕很是不情愿吧?”
“没有,不敢,没有……”
“不过,可惜了!前夜里,世子府着了一场大火。想必吕公也听说了吧?”
“啊……呃……嗯,听……听说了。”
“多好的宅院啊,就这么没了。”
“整个宅院都烧了?”吕公试探地问了一句。
“是啊,府里死了好些下人。幸好世子爷出城,在下这几日也没住在水榭,不然我们也难逃一劫啊。”
“啊,是是。幸好。”
“虽然世子爷没事,可烧世子府,也是刺杀世子的一行大罪。诛三族!”最后这三个字,姜肃说得尤其重。
吕正手一直抖,“已……已经查出是故意纵火了吗?”
“哦,对了。巧的是,前日夜里世子府走水,昨日清晨吕府里就有一个家奴出城,说是回豫东您父亲府上。吕公可知此事?”
“是……是我府上的家奴吗?”
“看来吕公不知此事啊?”
“啊……对,不知。府上下人众多,我不知这等小事。”
“可是,这家奴已经被守军追了回来,身上带着吕公亲笔写给您父亲的书信……”
“我没有写信!”吕正冲口而出,立刻发觉不妥,低头不语。
姜肃也不急,喝了盏茶,才又问。
“前夜世子府走水,所以这两日出城之人都要仔细问过。毕竟是刺杀世子爷的大事,我们不敢大意。既然不是吕公府上的人,在下也不多做打扰了,告辞!。”
姜肃起身,慢慢往外走。可是官兵却不动。
吕正送姜肃到了大门口,姜肃迈步出了府门。官兵仍是不动。
吕正躬身拱手,问道:“姜先生留步。”
“吕公可是想到了什么,要跟在下说?”
“小的是想问问,这官军在我府外是何意?”
“哦,也没什么。世子也吩咐了,只要是跟这次世子府走水相关的人,都要监管起来。可是,我想着,把吕府上上下下几百人都下了大牢也不合适。这牢中也没那么多地方,不如就地监管。大家都方便。”
姜肃说完,不等吕正再说话,轻飘飘扔了一句:“关门。”
一个兵卒过来,把吕正推回门内,关了府门。
姜肃刚走出巷口,一个彪形大汉从一旁冲出来,伸手就要拉他。两旁侍卫眼疾手快,安敬之第一个挡在姜肃面前,大声呵斥:“什么人!退!”
“姜爷爷!是我!邝大宝!”
姜肃笑,“你怎么在这?”又转向安敬之,“敬之,没事。我认的干孙子。”
安敬之退到一旁,莫名其妙地打量来人,只见这人比自己还高上一头,看起来怎么也有十**了,为什么管姜肃叫爷爷?
邝大宝说:“我就说吧,我知道姜爷爷的名字,一定能找到你!我给你当打手来了!”
“你出了军牢,怎么不回军中?”
“队正……除了我的军籍。”邝大宝低下头,“我在城里找姜爷爷好几天了。”
“找我吃烧鸡?”
“嘿嘿嘿,烧饼也行啊!”
姜肃转身跟安敬之说,“敬之,上次我在军牢,认识了这个小兄弟。他叫邝大宝。因为队正吃了他养的狗,他就动手打了队正。在军牢蹲了三个月,出来被除了军籍无处可去。我想把他带在身边。”
安敬之说:“你若是想要侍卫,我调几个知根知底的给你。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莽汉,不妥。”
“他能从军,想必家世清白。敬之,有空时帮我查一查。他若是背景清白,我自会去信给世子言说此事。”
“好吧。”安敬之知道姜肃在这里总自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他若想带个逗乐的在身边有趣,待查清身世背景,倒也无妨。
“上次你给我带到牢中的烧鸡,是城中哪家的?带我去罢?”
“好。”
留下官军围着吕府的宅子,安敬之带了一队侍卫,陪着姜肃去往城中。
店面不大的临街酒肆,只有烧鸡、素面和下酒小菜、烧酒。
邝大宝也不客气,坐下来吃完一只又要一只。
姜肃跟安敬之在邻桌喝茶。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邝大宝已经吃了三只烧鸡,又用烧鸡盘中的油汤汁拌了两碗素面,吃得正香。
安敬之问:“吕府围到几时?”
“三日,最多不过五日,等吕正拍门找我。”
“好。”
“给他找一身侍卫的衣服。”
安敬之看了看邝大宝的身量,“恐怕要做新的。”
“邝大宝。”姜肃喊他,“你惯用什么兵器?”
“跟师父学的双锤!”
安敬之不等姜肃开口,接话道:“一会儿去军中给你取一副双锤。衣服,再等两日吧。”
“多谢姜爷爷!”
“啧,叫我姜先生就行。你这邝大宝的名字也得改一改,以后就叫邝达吧。”
“是,多谢姜先生。”
“吃饱了?”
“吃饱了!”
“给你派个任务。”
邝达站起来,拱手:“请姜先生吩咐!”
姜肃笑,“说你是莽汉,倒也懂些礼。”
“师父教过!”
“好孩子。去吕府门口守着,不管猫儿狗儿,一只老鼠都不准跑出来。”
“是!”
“等吕府中有人拍门要求见我,你就让门口官军去找我。”
“是!”
“去吧!”
邝达站着没走,问道:“我能再带一只烧鸡走吗?”
“今日别吃了。以后我每天给你送一只去。”
“好!”
邝达高高兴兴走了。
姜肃道:“麻烦敬之结账喽,我,身无分文。”
安敬之把银钱留在桌上,“客气什么。”
“不过,等吕正喊着找我,我就可以加倍还给敬之了。”
吕府这两日人心惶惶,已经有小妾在收拾细软,准备逃走。刚搭梯子翻上墙头,墙外长枪就捅了上来,虽然没碰到人,可把人吓得不轻,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
下人也有胆大的,想趁夜翻出去,还没冒头,也是被长枪吓了回来。
无人来问话。
开了府门问官军,无人理会,只是推人入门,关上大门。
第三日,府内吃喝还够,可是人都快疯了。
第四日清晨,吕正却连大门都拉不开了,有人在门外锁了大门。吕正彻底慌了,拍门大喊:“开门,我要见姜先生!我要见姜先生!!!”
邝达听见,在门外喊道:“等着!莫再喊!我再听见你声音,进去割了你舌头!”
邝达身后一道柔软声音说:“邝达很会威胁人啊?”
“姜爷……姜先生……”邝达躬身行礼。
“谁让你们锁大门了?”姜肃看见大门上的铁链。
“他们不老实,总想逃跑!动不动拉开门来张望,我就给锁了!”
姜肃面上如水,说:“打开。”
“是。”
吕正在门内,涕泗横流,“姜先生!小人犯了什么……”
“嘘……”姜肃阻止他,“吕公,饭要少吃,话要少说。这么多人听着,说出来可就收不回去了。咱俩书房一叙?”
“请请请。”
邝达守在书房门外。
书房多宝阁上,书桌上也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石头。
姜肃在窗边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张供词,递给吕正:“给你看看吧。”
吕府家奴已经供认不讳,吕正气不过被征用的宅子,尤其是那块他千辛万苦从南湖运来的太湖石,他极喜爱那块太湖石,痴迷到简直要跟那石头拜堂成亲的程度……
知道世子出城后,他就一直想找机会把那石头抢回来。可是那太湖石足有两人高,家奴去了好几次,发现守卫森严,完全没有机会运出来。
吕正曾问家中下人:“那水榭正屋是谁住?”
下人回道:“听下人说是一位姓姜的先生,不过我前日去,也不在屋内。”
“放火烧了水榭!以解我心头之恨。说不定就此搬出来,我就能找机会拿回太湖石!”
姜肃等吕正看完供词,说道:“这件事可大可小。现在世子还不知道。不如,咱俩谈个买卖?”
……
两人整整聊了一个多时辰。
姜肃说道:“如果我们能打赢这一仗。我就帮你夺回在族中的地位。到时候你也不用躲在这红狼城了,而是堂堂正正搬回豫东的大宅!比起那石头,这才是正事吧?”
吕正低声道:“成交!”
“当然了,那太湖石,我隔日就让人给你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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