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清晨。
莱山山顶,晨曦初露,烟岚云岫。
两个少年赤足散发,一黑一青。
黑衣少年略高些,在青衣少年身后,两人一起走着一套掌法,轻灵中不失遒劲有力,掌法开合有度,气息鼓荡贯通,有随风顺水之流畅,亦有翻江倒海之气力。
“沉,蹬,劈,捋,提,含,按,穿,揽,撩,凝神!呼气,靠,吸,再沉!很好。”
黑衣少年在他身后随走,两人动作一致,连呼吸都化为一体。一套掌法走完,二人收了势,盘坐下来,调息。
“这套寒月掌,你也练了两年,很好了。只是仍要注意呼气,否则你力道在靠和穿的地方发不出来。”说话的黑衣少年,便是墨云。
青衣少年是青玄,已经入观两年,比刚来时长高了不少,这容貌还跟十七岁时相差无几,气度上已然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两年前,墨云就比青玄个子高些。如今,青玄长高,墨云也仍然比青玄高些。
青玄道:“一眨眼竟都入观两年了。真是悠然如仙!”
正说着,墨云感觉到结界震动,“是文璃来了?”
青玄问道:“师父来了?在哪里?”
“结界外是文璃的分身,进不来结界。我下去看看。”
青玄道:“我来了两年,师父从未送来只字片语,看来是宫里出事了。”
二人来到道观门口。
果然,道观山门之外是文璃身形,墨云和青玄走出山门。
青玄走上前行礼,说道:“师父,官家出事了?”
文璃的身形有些飘忽,说道:“距离太远,我待不了太久,长话短说,宣宁帝要大婚了。”
“官家大婚?是好事啊。”青玄道。
“嗯,代价是你也要大婚了。”
“啊?这是为何?”
“去岁,刘太后给宣宁帝选后。可是宣宁帝以绝食威胁,就拖了下来。今年又提此事,宣宁帝就以调你回宫为条件,他才肯大婚。”
青玄道:“那刘太后同意了?”
“回宫是不可能了,刘太后好不容易撵走你。两人各退一步。你不能回宫可也不用在道观替圣出家,而是在此地封王。”
青玄皱眉,愁道:“虽然不用回宫,可也麻烦。封了王,就要管本地百姓民生。”
文璃说道:“还有更麻烦的。封王就要娶妃,连人都给你选好了。”
青玄只觉得头晕目眩,“谁?”
“德懋公主,已经订了册封公主的日子,举行过册封仪式,就要下旨让你回武北和公主完婚。完婚后返回封地。除非天子召见,否则不得擅自离开封地。”
“这……我……”青玄扶额。
墨云从后面扶住青玄肩膀。
“哎,我没事。不是真的头晕。”青玄解释道,可墨云并没有松开手。
青玄忽又想,或许此事还有转机,问道:“这德懋公主册封前名讳是?”
文璃道:“姜烨。”
青玄愁眉舒展,“是烨姬?那好办了!”
“你心中有数就……”文璃这句还没说完,身形就不见了。
二人回到观中,青玄有些焦躁,来回踱步。“要想个办法,让这桩婚事成不了。”
“成不了?这可是圣旨!奉旨不遵,轻则斩,重则罪连九族。你是皇家嫡亲,就算宣宁帝不治你死罪,你和你父亲也是会被罚被贬。”墨云提醒道。
青玄说:“所以才要好好想一个周全的法子。既不能让旁人看出破绽,还需要我父亲同意的法子。”
“端王可不会陪你胡闹。这是会被挂上谋逆大罪的事情,人人都知道端王是最忠于国朝的大将。”
“可你知道我父亲的忠诚换来了什么?”青玄僵了背,眼中闪过的是杀气,墨云忽然觉得眼前人很陌生。
青玄平常总是温温和和的,脸上永远挂着浅笑,像个白软可爱的小兔子。可每每提到武北,提到他父亲,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端王当年随着父亲宝合帝开国时,战功彪炳,攻下城池最多。当时人人都说应立端王为太子,可开国宝合帝仍然立了嫡长子为太子。圣旨昭告天下时,端王手下几名大将集结手中兵力围了中都恒璟,险些谋反。
“因为就连他们,都觉得我父亲委屈!”青玄接着道。
当时一共五个嫡亲王受封,端王封地最远。
可他领旨谢恩一句抱怨都没有。
到了武北征战十数年,这中间宝合帝驾崩,登基的明昌帝对这个亲兄弟更是诸多防备,连武北的军饷,朝廷都以国库空虚为由克扣甚多!
兵马粮草更是样样都要端王自己操办。
九年前,端王平定边塞。
奉明昌帝旨入中都领赏,可领到的是一封旨意把端王唯一嫡子召入宫做太子伴读!
说是伴读,实为人质。
端王和端王妃成婚多年,只这么一个嫡子,还让他远离身旁不能享受绕膝承欢之乐。
两年前,刘太后又让端王世子玄替圣入观,断了世子仕途。
端王依然没有一句怨言,他不过就是希望儿子能平安健康。
如今,封了一个外戚为公主,就让世子玄做驸马。
本朝祖制驸马不得任要职,便是断了端王一脉在朝廷的势力!
而这个公主还不是皇室血脉,只是刘太后族中一个外甥女。
墨云感慨道:“端王爷对国朝的忠心,可见一斑!”
青玄却道:“所以,我更不能让刘太后放一个外戚公主在武北!”
青玄思虑一夜。
第二日卯时,青玄一醒来就转头问墨云:“你可以日行千里?”
墨云:“自然可以。”
“帮我送一封书信到武北,给我父亲。绝密的。可以?”
墨云疑惑,“这信送去,便可免了这婚事?”
“眼下这一计可解多方之围。”青玄说道,“我有九成把握可以。还一成,就看天运了。”
墨云拉起青玄起身,往书房走,“快写信。”
“哎,袖子扯掉了,不急这一刻,先洗漱!”
青玄用小楷整整写了五页,写了信,想着要用什么压信。
自己十岁离家,只怕父亲已不认得自己笔迹。
若无信物,恐父亲不信。
正思量,墨云在门口问:“找什么?”
“我来时那身衣物呢?”
“在屋内柜里。我去取。”
青玄道:“不用,你不知道我要什么。”
“全部拿来就是了。”墨云朝卧房一伸手,那套衣服,发冠,蹀躞带,靴子就都出现在他手中。
青玄拿起蹀躞带,带上镶有一块白玉,问:“可有匕首?”
“要取这块玉下来?”
“对,这是我入宫前,父亲给我的。有这个压信,父亲定不会有疑。”
墨云上前,伸手朝那腰带上白玉轻轻一划,那玉便到了墨云手中。
青玄把白玉放在信封里,交给墨云。
墨云看了看,“不封上?”
青玄看着墨云道:“你可知这事若是泄露,便是欺君的大罪。我若不信你,这信便是用了密文,上了蜡封,锁进铜匣,我也不会交给你。”
“十日内,我定然回来。”墨云勾勾嘴角微微一笑,接了信,拢了拢道袍,快步走到道观外,不见了。
青玄算着,此地距离中都恒璟六百里,可中都恒璟到父亲武北封地还有四千里路。墨云日行千里也要五日多才能到,一来一回最少也要十日。
青玄独自在观里,忽然觉得清冷,石头的大殿,石头的屋子,看着都冷冰冰的。可墨云在时,怎么不觉得。
每日食物,清茶,瓜果还是会如时出现。
青玄以往想是墨云在,以法力变出变没。
可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是。
青玄想不通,可不想问,他不关心墨云是神仙还是妖怪。
青玄来到大殿,打坐也静不下心,书也看不进去。
干脆出了道观在这山里乱走。
想起山顶的竹屋,又回书房带了笔墨上山。
把山顶几个竹屋基台处霉腐的位置画了下来,开始描绘这五间竹屋的样式。
一画就是十天。各种他所知道的竹屋结构和样式都一一绘了下来,猜想这当年竹屋形制如何,等墨云回来问过再改。
第十一天清晨,青玄早早醒了,走到道观大门外等墨云。
站得累了,就坐在台阶上等,坐得也累了,耳边鸟鸣啾啾如同催眠曲,不知不觉在门口台阶上睡着了。
青玄只觉得自己好似飘飘忽忽飞了起来,身边一只通体黑色的豹子伴着自己,热乎乎的鼻息就在自己耳边。
在林中,山谷中,那黑色的豹子带自己来到一条金色的溪泉边,河水清澈透明,水中有金色的小鱼,河底都是白色的卵石,黑色的豹子站在浅溪里,流水冲刷着他的黑色如缎子一般的皮毛,美极了。
黑色豹子带着他走遍了这山里每一处美景,累了席地而卧,喝了饮山泉水,饿了吃山里野果。
青玄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和豹子一起越走越高,几乎就要飞到九霄云外了。
忽然一支黑沉沉的利箭自下而上射来,青玄只觉得身子一沉一直往下落。
黑色豹子从旁纵身过来替自己挡住了那支利箭,径直落了下去。
青玄心急,伸手想抓却抓不住,想跟也跟不上,往黑色豹子相反方向越落越远。
青玄急得手脚乱抓乱蹬,只听耳边墨云温柔的声音,“别踢……别踢了,我这十天一直在赶路困死了,你让我再睡会儿!”
青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屋内床上,旁边被子里是一个人侧身睡着的身形,被子从头蒙到脚。
青玄想来是屋里太亮了,轻轻起身,放下架子床上的幔帐,又放下卷帘,屋中黑了许多。
青玄轻轻关门出去,这才长出一口气,墨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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