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懋公主在屏风另一侧。
青玄瞧不见,只听见她喊:“你别过来!”
青玄吓一跳,以为德懋公主已经看见了自己,就站在原地。
只听屏风那边声音:“我就是不梳洗!谁稀罕这个破婚事!什么礼数!九阎王看不上我这个儿媳才好了,最好一纸休书把我撵回中都!谁稀罕嫁人!你再敢拿着梳子过来,信不信我一掌打死你!”
那小丫头早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青玄笑,这烨姬果然还是如此凶横!
“滚出去啊!滚出去!今晚谁进来劝我沐浴更衣,我就杀了谁!我现在杀不了,将来我随便揪她个错处,立斩不赦!”
那小丫头跪爬着出去。
青玄转过屏风,却见那德懋公主披头散发,手脚都被白绢布绑着,面前漆盘上的食物打翻在地。
“烨姬?你这是!”青玄惊讶。
德懋公主回头看他,没认出来,可也不惧怕,“你是谁?不怕死吗?”
“烨姬,是我,世子玄啊。”
“你!你怎么能夜闯……”
“嘘……”青玄忙在她面前蹲下,“我就猜到你也不喜这婚事,我正是来帮你解此围的。莫大声。”
德懋公主刚才那金刚怒色转瞬就变成双眼含泪,哭道:“玄哥哥……”
“别哭别哭,莫大声。”
德懋公主咬着嘴唇低声哭泣。青玄帮她解开手脚上的白绢布,捡起旁边梳子,给德懋公主把头发拢到脑后,拿绢布扎上。
“哎,哭吧哭吧,只是轻声些,莫把外面侍卫惹进来。”
德懋公主又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怎么把你绑成这样?谁干的?这么大胆子?”
“除了我那皇姨母,谁敢!”
“刘太后一向最偏疼你了,说你最像她。还记得你幼冲时就在宫中横冲直撞,什么规矩礼数,都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这次为了让誉哥哥大婚,连我都舍了。”
宣宁帝答应大婚的条件就是世子玄不用替圣出家。
而青玄是端王爷嫡长子,出了道观就要回武北,等端王爷百年之后继承王位。
可端王爷在武北战功赫赫,功高震主。
让世子玄回到武北是刘太后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于是,改成在安靖府封王,而封王就要纳王妃。
这一连串事情中最倒霉的就是德懋公主。
虽然说她迟早要嫁人,可如此被绑到武北,一定不是她最好的归宿。
青玄低声道:“我倒有一计……”
德懋公主自出发那日,就是被困着手脚扔上的马车。
德懋公主的贴身奴婢阿姜,自幼跟着德懋公主,跟公主格外亲近。
这一路上二十几天,见公主被这样对待心疼不已,几乎每夜都要偷偷哭上一鼻子。
刚才听见公主在房内骂丫头,又踢翻了送去饮食,也不让她进去伺候,此时正站在外面低声啜泣。
心想,今日公主又是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半个时辰后,公主门外的丫头和阿姜听屋里公主喊道:“给本公主沐浴更衣!送膳食上来!要饿死本公主吗?!”
刚才那个被骂出去的小丫头哪敢再进去。
阿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进屋。
“公主。”阿姜进屋就跪在地上,“一天未进膳了,多少吃点吧?”
“哎呀,还是我阿姜疼我!行什么礼!快快,本公主饿了!”
“是,是,奴婢这就是准备膳食和沐浴!”虽然阿姜不知道公主为什么突然想通了,但是只要公主高兴了,好好吃饭休息,就是她最开心的事情。
大婚的日子在十五日后。
整个武北都知道这件大喜事,可也都知道世子不愿婚娶,被禁足在家中。
只是他们不懂,皇太后外甥女虽然是外戚公主,可身份并不算辱没了端王爷嫡长子,为什么他就不愿意呢?
端王妃自然是每日来看世子。
青玄说服了烨姬,事情算是有了九成把握,青玄也轻松了。
每日和墨云如在道观内作息一样,卯时起亥时睡,早晚功课,看书读经。
这日做了早功课,青玄看着窗外阳光正好,一派秋高气爽,浓厚的云一层层卷起来,往西北方奔流。
“本想着这次和你来武北,带你去看我年幼时修行的那座道观。”
墨云心道:“这白武城城内外一共五座道观,我各个都去过。你修行那座,是我专门为你选的。”
青玄遗憾地说:“也没带你去看白须弥山和拓勒河呢。”
“这一路过来,还没玩够?还是跟我在这院里,待得闷了?”
青玄摇摇头道:“怎么会闷,跟你一起无论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不会闷。”
“那不如,我们做点什么?”
“啊?你要做什么?”青玄脸又红了。
“比如……再教我抚琴?”
在文云观里的时候,青玄曾经教过墨云弹琴。
这棋书画诗酒花茶,礼射御书数,墨云可以说是样样精通!
可唯独音律,真正是应了那句古话: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青玄摇头带摆手,“算了算了,你还是放过古琴吧。前几日,你非要试试我母亲新送来的琴,把我院里的猫都吓走了,这都过去五日了,它都没再来我院中玩。”
墨云竟然没和他继续斗嘴,转身到屋外连廊上呆坐。看着窗外小花园内已显出凋敝之态的花草,心道:“难道他上一世没教我的,我就再也学不会了吗?”
青玄不知他想什么,以为是生气了,忙又凑过来,侧身背靠着墨云。“白武城外山脚有我父亲的马场,本想着亲自去选两匹马,这样回莱山的时候就可以同墨云一起策马了。”
墨云说:“我们夜里偷偷去。保证不会有人知道。”
“好啊!”青玄兴奋,就像小孩子要瞒着大人做坏事。
青玄唤来守在院门口的亲兵,“去给我准备两套骑射服。”
“世子爷又不能出院子,要骑射服做什么?”
“在院里换着穿,图开心,不行?这么多话!”
“是是,属下这就去。”
墨云笑看他,“世子爷好威风啊。”
“又取笑我!”
“马场在哪里?”
“出了城,往西三百里。那里能看见武北的白须弥山和拓勒河!”
“好!”
过了子时。
墨云轻轻叫醒青玄。
两人换了窄身短衣,绑上臂鞲,裤褶,**靴。束了发,包上发巾。
墨云穿好,青玄忍不住时时看他。
“在看什么?哪儿穿得不对?”墨云问。
青玄上下打量着,说道:“好看!像个大将军!”
“那我以后都这样穿。”
“不,我还是喜欢你散发宽袍敞袖。”
“好。”
三百里对于墨云来说,只是一瞬的事情。
青玄落了地,四周本就黑,好一阵子他才搞清楚是在马场的什么位置。心道:“果然凡人还是不适合这种移动方式,每次都头晕目眩地想吐。”
这马场有值夜的,但是马厩外面火把间隔都远,勉强算能看清。“走,我爹的好马都拴在东侧。”
青玄拉着墨云的手腕,往最东侧的马厩走去。
沿马厩外,墨云顺手摘下一个火把给青玄照着路。
“看,盗骊,青骢,骐骥,乌骓,骅骝,黄骠,骕骦,騧,骆。应有尽有!”
“你爹这是有什么癖好?”墨云把火把插在马厩外。
“做大将的,哪有不爱马的。”青玄颇为骄傲,问道,“墨云喜欢哪种?”
“盗骊!”
青玄笑,“我倒爱乌骓!”
“正好!”
青玄问:“墨云会上鞍韂吗?”
“当然。”
“那就劳烦云上道人了。”青玄指了指马厩。
“让你爹知道了,要气死!他一个马上大将,唯一的世子居然不会给马上鞍韂!”墨云倒是不介意伺候青玄,走到马厩里给马背上搭了韂,上鞍。
青玄耸耸肩,“在宫里出猎,一年一共那么两次,都有人伺候。我彼时又爱干净,总觉得马厩里臭,都不走近。所以就不会喽。”
不一刻,墨云就拾掇好了两匹马。
牵出乌骓把缰绳递给青玄,青玄轻抚鬃毛,拍了拍马脖子,翻身上马。
墨云牵出盗骊时,青玄已经飞奔出去了。
两人一路往东,出了马场,沿着山边往北。青玄喊道:“墨云!等天亮,我带你去看日出时的白须弥山!那才叫壮丽!”
“好!”
二人行至拓勒河边,停了马,周围没有树,就让马自己溜达。
“冷吗?”墨云问。
已是秋季,风是从西边雪山上吹下来的。
下了马,风吹着身上的汗,又在河边,青玄还没说话,就已经上下牙打战。
“过来。”墨云不由分说地把青玄搂在自己怀里。青玄后背贴着墨云胸膛,他能感觉到墨云胸腔内猛烈地跳动。墨云总是让人安心,可以依靠。
墨云搂着青玄在拓勒河边坐下来,“睡会儿吧,天亮了我叫你。”
“嗯。”青玄陷在墨云的大氅里,身上很暖,鼻尖有细细的风擦过,带着雪山上的凉意。
不一刻便沉沉睡去。
凌晨过来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出颜色。
天逐渐亮起来的时候,远处的雪山顶和天空的云连成一片,被光映得绯红。
墨云还从没见过这么浓丽的朝阳,没见过光下粉红色的雪山顶!
绯红朝阳正浓,天就蓝了,远处是暗绿色的连绵山谷,近处是青色草场和眼前没被照到的黑色拓勒河!
空中划过鹰隼厉声的鸣叫!
他活了几百年,看过许多日出日落,去过许多山海湖泊,还从没在任何地方能像这里,能在一瞬见到这么多层颜色的辽阔景象。
他被眼前的景色震住,竟然都忘了叫醒怀里的青玄。
墨云想:“青玄,你该是这武北天空中的雄鹰!”他又把青玄搂紧了些。
青玄若真去做那雄鹰,自己怎么办呢?
青玄醒来时,已在自己屋内床中的衾被里。
他坐起来,看见墨云躺在屋下侧缘,望着天。
“墨云?”
“嗯,醒了?”墨云起身,回到屋里。
“我们何时回到府里?不是一起看日出的白须弥山吗?”
“看了!很美!”
“马呢?”
“认识路,早就自己跑回马场了。”
“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熟,便不忍心叫你。”墨云开始是忘了,后来是不想叫他。
墨云怕他看到那景色之后,便不想跟自己回那无趣的道观了。
青玄起身,到铜盆架拿了绢帕擦脸,听见墨云又回到了院中,看着远处问,“白须弥山的另一侧是什么?”
青玄想了想说:“父亲说是万里冰原!他一直想把所有番人都从崑山口赶到白须弥山的西侧去,永绝后患。白须弥山是谁也翻不过来的,到那时只需几千人守着崑山口,武北就不再是苦寒之地,至少不再战乱频仍。”
“不过那边半年都是冻土,寸草不生。所以番人宁愿年年打仗,每次死伤百千人,也要留在白须弥山的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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