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然从未如此期待过夜晚的到来。他们昨日就约好了今天去挪威旅游。
期待。
从白日里就开始想象。
他早就想来挪威旅游了。
著名的冰山地貌,峡湾,挪威的森林,山,瀑布。冰山磋磨遗留下的痕迹,破碎,峻峭。从下而上仰望不禁令人心生敬畏,俯视又是开阔的浩荡。
布道石,挪威三大奇石之一。徒步登高六百米,便可以站在悬崖之上,俯瞰整个吕瑟峡湾。
尽管似然仍是在深夜敲开萧启的门,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却是个晴日。天蓝如洗,云卷云舒,北欧的夏日仍是舒爽的气温,二十度出头,阳光被层叠的植被过滤后,散散地落在在溪水碎石上,温暖又生动,令人心情愉悦。
这里的山上没有砌得平整的石阶,大块未经过多雕切的石头镶嵌在苔藓中,高低错落成梯,自然而融洽。
似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装备。刚才从店里离开的时候,一出大门就神奇地忽然换上了这一身,冲锋衣、登山靴、登山杖样样齐全。
他转头发现萧启也同样一身打扮:“没想到这里的山这么……原始,还好有你这一套。”
“毕竟这算徒步。”萧启用登山杖杵了杵前面的石头,笑道,“准备好了么?”
他们开始攀登。
并没有多少平缓的直道,大块的石头阶梯也并不好登,借着登山杖也只能一步步慢慢登。快不了,但也没必要快。
沿途都是森林,看不到峡湾,只有眼前的山路,和周围层叠的山石。这里的树多为云杉、桦树,在碎石间,树干笔直。越往上走越多些低矮灌木。耐寒,耐贫瘠,似然脑子里闪过之前的印象,书上的东西似乎和现实交叠起来了。
一路走上来,并没有设置休息站,似然走累了便拉着萧启在路旁的石头上坐下。
看着周围肆意生长的树,似然忽然想起了之前别人常问的一个问题。
他遥遥望着山林,迟疑一下,缓缓对萧启说,又像在自言自语:“之前有人问过这么个问题,说下辈子如果让你选,想成为什么?”
萧启闻言看向似然,“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似然收回目光垂眼抿了抿唇,“之前我总是回答想变成一只鸟,能飞,还自由。但最近我又觉得我更想成为一棵树。”
萧启仰头望向被蓝天映衬的绿荫,在阳光的点缀下镶着柔柔的金,“树么。我很少听到这个回答。我听过更多的都是选择成为一只鸟,或者一阵风,一朵云,来去自由,无拘无束。为什么选择树?”
“人们观鸟觉得鸟自由快乐,可作为一只鸟,真的自由么?或许还是会为生计所迫吧。虽然可能又绕回了庄子和惠子的故事了吧……我之前也还听过有人想成为一颗石头,就这么存在着,直至崩塌瓦解,但我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似然又将视线投回了林间,“做一棵树,享受阳光,享受雨露,就算运气差一点遇上干涸那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指望能活多久吧,但是或许可以见证个十年二十年的,也有可能可以见证个千百年的岁月。”
他笑了笑,“还挺喜欢‘见证’这个词的。参与,但也不完全参与。给路过的人一些荫蔽,为动物提供些果子,不算打扰干涉,却也参与着这一切。说来有点绕,虽然做一棵树不能移动,但是想来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自由的吧。”
“北欧神话里有一棵世界树。”萧启也随着似然的目光看向这片北欧的森林,“一棵巨大的白蜡树,连接着九个世界。三个根系,第一个由命运守护,第二个由智慧守护,第三个则是所有河流的源头。生命和死亡的循环,也是宇宙命运的见证者和守护者。”
似然想象了一下这棵神圣的树,“也不需要如此……”
“特殊?”萧启抬手捉住了一片飘落的叶,“可谁说一棵平凡普通的树就不是如此了?”
“也是。”似然闻言笑了,看向萧启,“那你呢?你会想成为什么?”
“我?”萧启轻轻笑了一下,“我可没有下辈子。不过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是我现在这样。不能的话,那成为什么都可以。”
森林逐渐随着海拔褪去,随之是灌木,后来当灌木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熙熙攘攘的草地簇拥着星罗的水洼的时候,似然意识到他们快到了。
似然不禁加快了脚步,淌过草坪,脚下渐渐变回了岩石。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崖岸,破碎的岩石,生硬的断裂,陡然消失。
走到崖边,视野骤然开阔,整个吕瑟峡湾在眼前展现。峡湾并不是非常的广阔,却是犀利而深邃的,两侧的山、岩石斜插入海,如同撕裂的锦缎。
“那就是布道石了。”萧启不知何时走到了似然身边,指向斜前方。
似然不禁深吸了口气。
不远处的岩石如同被巨斧斩过,从上至下百余米的高度,平整、干净、锐利,垂直而下,侧面看如同石做的楔子一般,强硬地劈进峡湾。
整个峡湾,冰川用十万年雕刻的作品。
裂痕、碎石、锋利的边缘、垂直的崖岸。
似然可以窥见,但又不能完全想象出来,当年的冰川是如何缓缓地移动,一点一点的刨蚀着地表,生硬地磋磨,才至如今这般锐利。
而一朝冰川消融,海水倒灌。
石间生了土壤,培育了树,成了林,才愈渐柔和,有了当今的模样。或许这是满地伤痕累累,可如今平和的海水漫过谷地,却仍掩不住骨子里的傲。
他们走到了布道石上。
平整的岩面,方到近乎规整的边缘。
似然屏住呼吸,缓缓走到了悬崖边缘,向下看去。视线毫无阻拦,径直入底。似然的心跳不禁加速,手心微微发汗,六百米的高度,蓝色的峡湾,底部的树和石,显得十分遥远。
可又很近,似然微微前倾俯视,总觉引力似乎变强了不少,拉着整个世界想要向前倾倒。风从峡湾涌上,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止不住有些许颤抖,他缓缓蹲下,降低重心,感觉安全了不少。
他感受到萧启走到了他的身侧,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似然抬起头,看见萧启同样俯视着峡湾。
似然捉住了他肩上的那只手。萧启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手指的湿润冰凉,回过头来:“怕高?”
“嗯,是有点。”似然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不少,他攥了攥萧启的手,“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不想活的人,面对死亡,却还是会恐惧?”
他凝凝地注视着萧启的眼:“为什么我明明并不在乎,此刻却还是会心跳加速?”
“恐惧是身体的本能。意识可以和身体对抗,但很难说服它不去害怕。”萧启轻轻回握住似然的手。
“生存刻在基因里,是么。”似然借着萧启的手站了起来,松开了手,回头勾唇对萧启笑了笑,“那无所谓了。”
他再次望向崖底。
嶙峋的石,粼粼的水波,旁逸的枝杈,仍在轰鸣的心跳,遥远的距离。
随即他张开双臂,向悬崖坠下。
风从耳旁呼啸而过。
一秒。
像自由的鸟?他不知道。
五脏六腑似乎被高高的抛起,悬在空中令人心慌。
两秒。
无尽的下坠中,躯体在惊惶。颤抖,紧绷。
无处依靠,无处抓取,四下空茫。
三秒。
可,那又如何?
他在风中看见森林,自由的树木,在山坡上成片,在陡崖间独立。
他看见河流,看见瀑布,透亮的水花。
割裂的山石。
延展的天际。
四秒。
他回望天空。蓝得生动,蓝得纯粹。
似乎有鹰盘旋。
隐匿那极速缩小的崖岸。他看不清,但是他知道萧启一直在上面看着他。
五秒。
他开始想象落地的时候。
冰川磋磨下的峡湾。
不论是岸边还是峡湾底部,想必都是破碎的吧。
四分五裂?
他会变成此间生物的吃食吗?
那想必比火化成灰好得多。
六秒。
心脏超出负载。
耳旁在轰鸣咆哮。
意识在狄俄尼索斯的祭典上癫狂。
尖叫?
狂欢?
理智与感性早已被捣毁。
七秒。
下坠……
……
直至,
大脑早已无从处理的疼痛,叫嚣着,静默着,
如烟花一般,
尽数粉碎。
萧启:嗯?
——旅游end(应该没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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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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