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淮生于江南,家中世代是做丝绸布匹生意小商贾。
商贾家财丰厚,地位却低下,甚至禁止科举为官,苦于无法改变命运,因此也比之其他人群更崇尚读书。
他们不缺银钱,家风多开放,无论男女哥儿都会送去开蒙识字,甚至因家中男子无缘科举,反而女子哥儿更有机会嫁给读书人和官家,私下流行培养自家哥儿女子学识,诗词歌赋皆读。
顾清淮就是被培养者之一。
他自幼修习琴棋书画,饱读诗书,因家中观念影响十分景仰读书人。所谓门当户对,商贾多还是与商贾通婚,他看不上那些刁钻重利的男子,可是正经人家的读书人也瞧不上一个商籍哥儿。
直到二十二年前,当今圣上登基,政令大赦天下,允许商贾子弟科举,凡中举者可改为良籍,惠及子孙,改籍者禁止行商。
这是所有商籍的世代梦想,生怕哪日政令就改了,人人渴望抓住机会。可是家中男子钻营生意,无才无学,反而女子哥儿多被培养,家家既后悔又生气,那几年间商家的女子哥儿都不好过。
顾家也不例外。
虽然不至于动手大骂,却也经常嘲讽哥儿既不能科举又嫁不了功名,中看不中用,占了几个哥哥的机会。
顾清淮心气高,忍不了这些,恼怒之下竟然收拾包袱离家出走。
可是每日只会在家中赏花抚琴翻翻诗页的哥儿,专为嫁高户娇养,出去以后能有什么下场?
不出三日,私房钱被偷偷骗骗只剩五两银钱,还跑到不认识的乡野,找不到回家的路。
祸不单行,天空降雨。
顾清淮抱着包裹躲进一间废弃破庙,四周黑咕隆咚,身上也被雨水打湿,发丝凌乱,眼神惶惶。他瑟缩在旧铺团上,茫然又害怕。
忽然耳边吱呀一声响。
他寻声抬头,缠着蛛丝的破庙门被推开,显现出一道高瘦身影。男子身着打着补丁的旧长袍,看见里头衣着华美的哥儿愣怔,察觉不妥后偏开头。
“无意冒犯,我是来躲雨的。”
“此庙非我开,公子进来吧。”
虽是迫不得已与男子共处一室,但一身湿衣太不合礼仪。顾清淮逐渐找回了些主神,低头翻找出一件衩袍披上,勉强遮住不妥之处。
翻找时为了方便,他拿出了搁在顶端的两本书。是他最爱的诗集,离家出走也要带上。
刚要收回放好,旁边的男子忽然道:“敢问可否借在下一阅?”
顾清淮偏首:“你也读书?”
男子微笑:“不才,去年刚过府试。”
府试还是童生,需得再考中院试成为秀才,方才能说有功名,但这足以获得顾清淮的好感。
二人一来二去聊了起来。
顾清淮得知此男子名为雪昌,住在十里外的村庄。他家中贫寒,阿爹病重,读书花费太高兄长不愿再供养,今年阿爹病逝后立即将其独分出去,正苦于无钱继续科举路。
其话语间字字是对读书的坚持。
当时顾清淮认为,他是书生风骨,贫而不弃。更重要的是他坦言自己的商籍身份,对方仍十分敬重,丝毫没有城中那些书生的轻佻与不屑。
还劝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因此便一弃不顾?雨停以后还是尽快回家吧。”
这三日来,顾清淮早吃够了苦头,正需一个台阶下。望着对方严正的神情,他不好意思地垂首,讷讷道:“我、我迷路了。”
雪昌失笑:“若不介意,我送你。”
顾家也没想到,自家哥儿离家出走,三日后带回个穷酸书生。
商贾常年与达官贵人打交道,眼界自然高,想让自家哥儿女子嫁良籍书生,也是那种天赋家势取其一的。那雪昌无财无势无师长,二十岁还只是个童生,顾家瞧不上,奈何顾清淮就觉得这个好。
君子端方,不慕荣华,童生也是因为家贫无好书,兄嫂磋磨,还要日日照顾病重在床的阿爹,给耽搁了。
反正夸奖是成箩筐的。
想着自家儿子科举还不知什么模样,有个读书的女婿也不错,若真有亨通官运,还能提携顾家子侄。顾老爷松口资助银钱,要求雪昌考中秀才,方能将哥儿嫁给他,还会陪嫁一间铺面。
不料,次年他竟真中了。
顾清淮如愿以偿当了秀才夫郎,本以为日后与夫君琴瑟和鸣,顺遂无忧。谁承想新婚不出一年,夫君竟忽然与亲哥哥大打出手,挂了满脸彩。
家中上药时,雪昌哭诉三年以来顾家人对自己的嘲讽与逼迫,骂他是个贫贱废物,吃夫郎软饭,与那入赘没有区别,如今爹爹更想以顾清淮为要挟,让他疏通关系将秀才功名转到顾家大哥名下。
顾清淮闻言火冒三丈,回娘家给夫君找场子,吵吵嚷嚷两头说不清,闹到后来爹爹竟出面直接断亲,逐他出家门前唾骂道:“任你们达官富贵,我们顾家不占你们便宜!”
只是想让家人不再侮辱欺负夫君,不知为何闹成这样的局面。回去后,顾清淮整日以泪洗面,最终在雪昌的提议下卖了嫁妆铺子北上,离开伤心地。
定居泽鹿县后,为了雪昌能安心继续科举,顾清淮开了家布庄,当起嗤之以鼻的钻营商贾,日日忙碌于铜银,喜欢的诗集早落了灰。又因雪昌说异乡无倚仗,怕自己保护不了他,他便攒出三千两为他捐了个员外小官。
直到后来结识杜泽兰成为密友,小哥儿降生,几年下来来适应了北方水土,顾清淮终于感觉生活安定下来,只是每每熬夜翻账簿时回想起远在南方的家乡,还会暗自垂泪。
如果一切止于此,他不会怨悔。
孩子六岁那年,布庄掌柜南下开拓货源,为顾清淮带来了一封家书。事情已过多年,顾老爷已有老态,回顾当初哥儿被赶出家门时痛哭的模样,心也软了,就写了一封信来。
信中问候他可还好,外孙如何,还提及了一段顾清淮不知情的真相。
对雪昌,顾家的确算是有所图谋,出钱出力嫁哥儿,都是为了能给自家带来好处,几个大舅哥时常背地笑话他,当面也时常摆谱提点他吃顾家用顾家,往后要知恩图报。
但所谓窃改功名,全属无稽之谈。
顾家若有那等人脉手段,哪还用得着雪昌?随便出点银钱,总能在烟柳赌场寻到愿意卖的堕落秀才,何况这种事一经发现都是要满门抄斩的,划不来。
当初雪昌与顾家大哥打起来,是因为顾大哥跟朋友逛青楼,居然在那种地方发现了本应在苦读准备秋闱的雪昌。
他一身锦衣,左拥右抱,端着酒杯同旁人愤慨世道不公,他堂堂秀才为读书竟向商贾折腰,世间财富合该尽归读书人,字字句句都是顾家商籍的嗤之以鼻,委身娶顾清淮的耻辱。
顾大哥火冒三丈,酒精上头,上去就给人打一顿拎回家了。
顾老爷指着鼻子把人狠骂了一通,为免顾清淮伤心,也想着不把事情做的太难看,便帮其隐瞒了青楼一事。谁承想回头顾清淮就找上门,指责家中欺辱他夫君,要讨说法。
他气这小白眼狼,以后反正是指望不上,脾气上头直接一刀两断。
听说顾清淮跟雪昌搬家北上,顾家人起初都是又气又骂,要老死不相往来。几年后顾老爷夜间回想,也承认自己做了些糊涂事,铸成如今局面。
“当初你要嫁他,我曾派人打听出此人是村中出了名的自命清高,瞧不起家中贫寒,嫌弃病父腌臜拖累,兄嫂供养他还要遭他鄙骂愚笨。我后悔自作聪明,一心想让顾家改换门闾,被利益蒙蔽双眼,明知你受了蒙骗却没将真相告知你,任由你嫁给了他。”
“爹爹万悔,只望你如今顺遂。”
看完书信,顾清淮泪流满面。
从前雪昌说什么他信什么,因为他太清楚顾家的贪婪势利,满身铜臭,谋算每个人的价值与能带来的利益,认为雪昌是寒门孝子,高风亮节。
读书一事,他心中还是有怨。
断亲多年,顾老爷没必要费尽心思,写一封信离间他们。顾清淮明白了其中不对,带着怀疑去质问雪昌。
起初男人是不承认的,反口说自己一片真心竟被夫郎冤枉,但随着真相一件件被摆出来,顾清淮分析过去这些年自己忽略的蛛丝马迹,甚至质疑:“自在泽鹿县捐官以后,你秋闱次次落榜,文章也大不如前,那些花在读书求师上的开销与时间是不是都……”
在他说出青楼挥霍前,雪昌终于绷不住,露出真面目。
那日男人大发脾气,将这些年的真心话全部说了出来。顾清淮终于明白,原来最初破庙里初见,雪昌看出他衣着富贵便起了捞钱的心思。
他所珍视的爱情从开始就不存在。
当初家中农忙,兄嫂拜托雪昌照看一下病榻上的阿爹,他嫌恶腌臜直接出门不管,致使阿爹死亡。兄嫂气极不愿再供养他,下葬后直接把他赶出家门。
雪昌正愁银钱,顾清淮送上门。
哥儿俊俏好看,有那么多钱,顾家还愿意供他读书,雪昌自然也愿意抓住这个好机会。
后来取得功名,有了钱,他又觉得商籍的糟糠夫郎丢他秀才面子,觉得顾家一切都是屈辱。
那日青楼之事败露,他心知失去顾清淮就没了如今富足,索性借机撒谎挑拨顾家与顾清淮断亲,摆脱这屈辱。
如愿搬离屈辱之地,重新来过,他不愿由奢入俭,便让顾清淮继续做生意为他赚钱,因中了秀才后他安于享乐,荒废学习,便让夫郎为自己捐官。
口头上说还要继续科举,外出读书求学,实则拿钱跟狐朋狗友去外乡青楼夜夜笙歌,沉溺温柔乡。
阿爹的事有点长,一章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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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爪]2025.02.04 晚十一点首更[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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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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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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