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程月蛮的落寞,和若有若无地笑,让程蝶想了很久很久,然后一点点,和二十七岁时,沈夏知悲伤的表情重逢。
她花了三年时间去断定他们相识的二十多年,去审查相恋的九年,和仅仅相陪伴的三年。
时间容不得计算维度,爱情更是经不起推敲。
可一个被困在囚笼中的人,只能一次次消耗着期待,去寻找那个人曾爱过自己的证明。
从未说分手,但相处模式又像是心照不宣地说了分手。
就像他们,一个从未说过喜欢,一个却已经暗示了拒绝。
可为什么,拒绝的那个,又要表现的如此失落。既然难过,又何必拒绝呢。
二十四岁,意外收到男友要出国读书,未来计划里没有她,她笑着送去祝福,说没关系,她可以慢慢等。
二十七岁,连轴转做了几台紧急手术,回去休息时却遇到了有人横穿马路,循环事故牵连了那条干道上的十几辆车,她搭乘的那辆出租因为司机的高超技术紧急闪避 ,索性没有大碍,可她的手却被碎玻璃穿过。——她再也拿不稳手术刀。
其实梦想破碎的声音并不那么刺耳,因为早就养成了习惯,习惯所有都如昙花一现,习惯了失去也没关系。
她冷着脸回到了医院处理,冷静的辞职,冷静的养伤,冷静到全程不像是面对自己的遭遇。
又或许,她并不觉得是遭遇。
那时的程月蛮心疼不已,又问夏知怎么不在。
她说那个人总是好忙,云水和马萨诸塞相差十三个时差,她清醒时他正在沉睡,她沉睡时,他已经在忙。
那个人作息规律的要命也古板的要命。
她没那么重要,她才一开始就懂,所以不哭不闹也不质问。当初欣赏的不就是这样一个人。谁也无需为谁改变,就这样保持原样,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
可到底还是疏忽了感情不同于每年增长的年龄,不同于吃多了就会走形的身材,需要新鲜感,需要保质期,需要激情。
程月蛮当然看出了什么,无声叹息,又劝她不要沉湎于过去,
那时她笑,“没事,我就是像你。”
咄咄逼人,又带三分鄙夷。
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尤其是看着程月蛮那满是震惊的脸,心里没有半点痛快。
算了吧,就这样,他们母女是一样的衰。
那时想这样告诉程月蛮。可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算了,我不要你管。”
二十八岁,彻底成了亲友圈唯一的孤寡的单人汉。
先坐不住的是程月蛮,一场场相亲,一次次催促,“要出去看看啊,别总是在家里,去看看外面。”
被催促到不耐烦,于是硬着头皮换了工作,熬过了换工作的不适应,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又突然发现,原来活着,其实很简单。
试探着给那个很久很久不联系的人发出问候,他永远都是沉静如水,听不出他话语里的倾诉和抱怨,也察觉不到她的想念。
就不知怎得,突然就累了。
或许是程月蛮经常听得小说里,女主歇斯底里地嘶吼,“你总是不陪在我身边,你对我根本就没有爱。”
又或许是上网冲浪时看到了的各种两性讨论贴。
爱人出轨的十种表现,异地恋不长久,异国恋男友让我无痛当妈,他不爱我,只当我是青春。
每看一次,心头就多一道裂痕,但偏偏难以克制自己不去看。
生活的一地鸡毛比加工过的影视作品还要惨烈。
范明礼偶尔也问,“你等人家好几年,人家知道吗?人家凭什么也等你好几年?真当自己是王宝钏。”
她给不出答案。
人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尝试着跳出那个视角去判断,却发现当她尝试着跳出那一个,心底就已经有了答案。
那么程月蛮呢?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程月蛮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催促店员把新设备调试好,又给几个客人办完会员卡,确定四下无人时,才慢悠悠开嗓,“哪那么多为什么,感情不就是图一个你情我愿,想那样做就做了,哪有那么多烂道理。”
“所以这就是你那晚没有说破的原因吗?”程蝶零不定发问。
程月蛮冷笑,“在这儿等着我呢,好啊,我还以为你想找我做参谋,没想到还是转到了我头上。”
“也不是,”程蝶垂下眼,用了极其模糊的字眼,把和沈夏知的故事简单带过,“我只是想到了这件事,觉得那个人就像你,而我就像那晚的付老板。”
“他一定和你一样,早就看出了什么,但不愿说出来,我很想知道是有什么顾虑吗,还是单纯对另一方不满。”可她刚说完,就又笑了,“偏偏说来又讽刺,即便是这种时刻,我又傻兮兮的觉得,我们之间还存在着爱,只是因为距离,因为某种东西而看不见。”
过去她很少在程月蛮面前出脆弱,偶尔表现出来了,又会恼羞成怒,先变了脸色,快速逃开。
到了这个时代,她们年龄相差无几,她也很少在程月蛮面前表现脆弱,偶尔还会兴致勃勃地站在上帝视角上指指点点。
如此难得地说起自己的故事,还是如此长篇,这让原本有点不耐烦的程月蛮也不得不正色了起来。
“任何感情,最忌讳的就是猜忌。有问题就直接问,能解决就两个人一起解决,解决不了两个人一起发愁也比一个人苦恼好一点。有感情就好好谈谈,不要消耗自己,也不要怀疑那个人。说清楚了,该告别就告别,没问题说明没看错人,真出了事就当和青春好别。”
可她的语气,也越说越缓,到最后,竟也说出了那句和范明礼相似的感叹,“可是,谁又敢保证谁能等谁几年。”
月满总是热闹的,在这里的人,或浑浑噩噩,或激情满满。
脏话,笑声,怒吼,尖叫此起彼伏。
唯独他们这块地方,安静地像是世外桃源。
“我哪有脸对你说这些。”程月蛮笑得惨淡。
她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早早在她地眼神里,看穿了她的心事,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你不是还好奇那天我为什么装醉吗?”
程月蛮低头笑笑,从手腕上翻出一根发圈,随手把留长的头发扎到了脑后。
“我们小时候最讨厌卖头发,虽然卖掉会赚钱,但是卖完就会不漂亮。收头发的爷爷下手真狠啊,按着剪头贴着头皮咔嚓一声从发根剪。那人技术也不好,剪完我们都说狗啃似的,男不男女不女,有的人就会找个推子,干脆剃个光头。”
很莫名奇妙的一段话,乍一听好像和感情也并不关联,程月蛮笑着说了出来,程蝶也听得认真,甚至忍不住抬手摸了把头发。
“但那时候我们都说,想要让头发长好,就一定要剃个寸头,这样新的头发才结实黑亮。好像就是这样,我反复了好几次,印象里,在我十八岁前,留着长头发就是为了到了合适的长度拿去卖钱。十八岁后,则是再也没人管我了,我能自己决定我的长度。”
“我以前很讨厌剪头发,很讨厌为了长好所以要剃掉的说法,可长大后才发现,这个方法最干脆,也最便捷。”
“不能接受我和我的孩子,那没关系啊,我可以离开,就像是剃掉了头发一样。”
“工作不合适了,没关系啊,我换掉,重新干,大不了重新生长。”
“我很多事都这样做,幸运的是,我剃掉头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因为生长的出来,也越来越好了,我想我也该满足了。”
“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没做完。”
程月蛮移动着鼠标,调出桌面上,还没有画完的月满新装修的图纸。
“工作吗?”程蝶忍不住问,她早就知道,月满才是程月蛮的最爱。
“不是,”程月蛮保存了图纸,调出了正在帮忙排版的,老地方的新宣传单。
“因为在感情这件事上,我还没有剃干净头发。”
程月蛮坦坦荡荡地看着她,伸出两根手指,做出剪刀形状。然后在耳边擦过。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俏皮。
可程蝶却听出了几分心酸。
“因为我啊,已经不太敢踏出那一步,太耀眼,渴望,又害怕受到伤害。”
那段尘封的往事,揭露时,给了三个人不同程度的打击。
可最痛的,必然是程月蛮。
程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明明好奇的是她,而今害怕的也成了她。
“那天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我就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程月蛮淡淡开口,“我一直在等你问我,没想到你还挺沉得住气。”
“我是觉得不太好。”
“那有什么,你看小蝶那孩子,可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直接就问了出来,”
“我和她又不一样。”程蝶小声嘟囔、。
“哪里不一样?”程月蛮轻笑一声,“都是一样的慢半拍。”
“哪里慢了?”
程月蛮睨了她一眼,“你?你总是纠结,想说什么吞吞吐吐的就是不说,让人乱想,想到最后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这确实是实话。
未来和沈夏知的关系一直没断掉,就是因为她一直在纠结,在找那个断掉的机会,有时候共同好友来寻问,她还会故作逞强地笑笑,“我在等他把我甩掉。”
神秘兮兮地笑笑,“看不出来吗?夏知那孩子,早就对小蝶不一样了,也就那孩子迟钝看不出来,不过这样也好……”
程蝶花了很长时间来自考这句话。
怎么她就听不懂了呢。
程月蛮一眼看穿她的困惑,得意地仰头,“我小时候还给沈婆婆说,那俩孩子青梅竹马,没准以后……”
“你不在乎吗?”程蝶猛地打断她,逃避一般,不想听她后面的话,“他们还那么小,不在意早恋吗?”
“干嘛想的这么龌龊,”程月蛮瞪了她一眼,“才多大的孩子啊,我那样说,也是觉得俩孩子关系好,夏知是好孩子,我家小蝶也不差。好孩子懂得分寸的,越界就……”
“就把他们腿打断!”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炸开,程蝶和程月蛮双双被吓了一跳。
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干瘦地穿着暗红色棉袄的小老太太,一脸怒容地站在前台。
“你能耐了啊程月蛮!你自己长歪!还想把小蝶也教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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