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完了。
脑门上仿佛亮起来红灯,在做着最后的警告。
外婆有多执拗她是知道了,倘若能温和交流,也不至于别扭到最后。
“我……”程蝶试探着开口,表情扭曲,言语机械。成百上千只蚂蚁啃噬着心口。
过去没能和外婆好好相处,埋着头闷在学校,放假的时候总有自己的生活,每年也不过潦草见上几次面。那时候总觉得也还好,时间那么多呢,外婆还不老,程月蛮还正年轻,她也年少,机会总是会有很多,她们也会有很美好的以后。
于是理所当然地幻想了各种蓝图。
比如想办法让他们和好,比如再等以后,让他们看着她嫁人,一起给她带孩子,她会买个大房子,房间都规划好了,她和丈夫的,孩子的,程月蛮的,外婆的,还有个能让朋友留宿的书房。
然而现实是,她直到三十岁,没能看到她们和好,没有嫁人,更没有孩子,没能买房子,在家里吃喝都算程月蛮的,甚至也没有朋友。
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极其失败的一声,她就这样凑合着,直到稀里糊涂地到了这个地方。
能说吗?
当然不能。
人对未知的本能恐惧,以及没完没了地解释就足够人头疼。
她在心底对外婆说了轻声说了一遍又一遍地抱歉,慢慢地、挣脱了她的手。
张秀竹半张着口,表情从最初的惶恐到慢慢染上了泪意。
再开口,是莫名其妙的“小蝶没事吧?”
程蝶还没回答,张秀竹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罢了,问那么多没意思,好好的,好好活着就好。”
她应该是看出什么了,廖廖几句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简单带过。
程蝶突然有点想哭,死死咬着嘴唇才让自己忍了回去。
这次连躲都没有必要了,她就坦坦荡荡地站在了光下,而外婆还是轻轻地穿过了她的身体,走向了老屋,走向了老路。
*
“她没去找你麻烦吧?”
回到家,哄了小蝶去睡觉,
“什么?”沉浸在心事里,程蝶一时没反应过来,程月蛮则不悦地啧了声,“就我妈,你别看她这样,以前我总觉得她神神叨叨的……”说到一半,她又突然停顿,轻蔑地笑了声,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真想看看她年轻时是什么样子的,怎么老了变成这样。”
这句话太重了,又是背对着她,程蝶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了些许酸涩。
“那你呢?如果可以让你选择,你愿意看看那个时候的她吗?”程蝶轻声开口,那一刻也不知道在谁的身上找到了谁的影子,十几年的时光在此时翻涌,编织成了一张细密地大网,被困时想要挣扎自救,却把自己缠得越来越紧,想要跳脱时,却又发现,离开了那张网,外面是更汹涌地风险。
倒是第一次怀疑起了此行的目的。
程月蛮没接话,程蝶也没再问下去。
注定的别离总是带着倒计时般的伤感。
那个在她三十岁时,早就已经离开的外婆,大概就是这份特殊性,才精准捕捉到了她。
“小蝶没事吧?”
如果你也过来的话,三十岁的小蝶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不是啊,不是那样的。
她说不出来,只能无措地摇摇头。
三十岁的小蝶一切都好,只是那些重要的东西,她都看不见。
程月蛮倒是突然病倒了,开始是小感冒,后面开始发烧,打了针,在家休息了几天,晚上睡觉时又开始说胡话,乱糟糟地喊小蝶,喊妈妈,快康复时又不喊了,开始做噩梦,不安分地挣扎,好几次踹掉了被子,最后程蝶没办法,只好像小时候生病程月蛮哄她一样,抱着她一起睡。
出了一夜汗,第二天程月蛮痊愈了,一副虚脱地模样,无力地告诉她,“我做噩梦了,梦到了我妈。”
那一刻的程月蛮脆弱的和那个强撑着为外婆举行葬礼的程月蛮交融,混合。
她没有讲清具体梦到了什么,竟然让她这么难过,程蝶也没有追问,只是这样互相对视着,陪伴着,然后纷纷放弃了失落。
痊愈后程月蛮让张凡跑腿回了趟老家,给张秀竹安装了网线,又带了一台旧电脑回去,嘴上还不耐烦地抱怨,“免得她天天说我照顾不好孩子,她想看以后就自己多好好。”
张凡挠挠头,尴尬地问“那程姐你到底是想让人看还是不想让人看啊,我要给装几个镜头,要不要怎么上网……”
可惜赵梦妮已经上学去了,不然一个白眼过来,势必要吐槽好几遍。
张凡虽然听不懂言外之意,但很会看眼色,眼见自家老板想发火,立刻抱起设备拔腿就跑。
当晚就收到了张秀竹的视频邀请,后面是正抱着大碗努力干饭的程月蛮,一看程月蛮接通,立刻嚷嚷着回去要奖金。
程月蛮没搭理他,视线落在了张秀竹身上,没什么语气问有没有吃饭。
张秀竹也白眼,“你瞎啊?没看到那孩子正在吃饭,我能只给他吃自己不吃?”
程月蛮被噎住,半天说不出话。
程蝶没好意思露面,躲在暗处,但还是听到了这几句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月蛮也勾了勾唇。
融洽的气氛止于张秀竹的关怀,两碗饭下肚,张凡凑到镜头前看玩笑说说晚上开车不安全就不回去值班了。
程月蛮还没接话,张秀竹倒是做起了主,“那不行,你得赶快回去,做生意的没个男人在身边怎么行,还开那种点,不安全。”
这话穿透了两人才刚刚融洽的关系,刺耳到让程蝶都忍不住挑起了眉,心想按照程月蛮的性格,肯定又要吵起来。
然而等了又等,都没有听到那熟悉的讥讽语气。
程月蛮也只是随手拿起了杯子,“别惦记了,小凡有女朋友。”
“你瞧瞧你,什么好的都赶不上。”张秀竹吐槽。
程月蛮则淡定喝茶,瞥了眼正呲牙傻乐的张凡,慢悠悠地拆穿,“也不好吧,他的工资还得从我这领,女朋友应不应还得问问我……”
“程姐!”张凡凄厉地嗷嚎一声,“我等下就回去,不,我马上就回去!”
程月蛮这才满意点头。
程蝶就拖着下巴坐在对面看得乐不可支。
如果早就能这样该多好。
如果早就能这样……
期末考试小蝶进步很大,放假回家得意地抱着程月蛮撒娇,说终于能扬眉吐气。
以前的家里总是冷冰冰的,程月蛮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店里。家里的饭菜是打包带回来的,有时候要热一遍又一遍。就连过年也没什么气氛,买了瓜子,买了饮料,提前订好酒店和店员们聚一次餐,发发红包,总结上一年再展望下一年。
就连春晚都很少一起看,大部分时间程月蛮都在店里帮忙,她则戴着笨重地耳机,缩在角落,把上学时很想看但没机会看得动漫补完。
对新年总是没什么概念。
小时候期盼,能穿新衣服,能吃好吃的,店里的人会很多,妈妈就越高兴。
长大后觉得很烦,寒假那么短,寒假作业却那么多,因为要去帮忙,所以都没什么时间和同学们玩。
再长大,则觉得无所谓,反正电视不好看,随着年龄增长,每年都像是在做无谓的总结。
长大一岁又怎样呢。日子并不会因为一个年而改变,烦恼倒是多了起来。
对此,程蝶并没有报以期待,反倒是小蝶忙忙碌碌了起来。几次被撞见神秘兮兮地看张秀竹视频,像是在密谋什么。程月蛮偶尔好奇,催促程蝶过去打探。
程蝶瞥了几眼,反倒突然倒戈,站在了小蝶那边。
寒假店里又开始做活动了,程蝶站在程月蛮身后,指挥她做宣传海报。
“你这样不行,充两百的福利要比一百的福利多点,不然谁充两百啊。”
“那这样?”程月蛮默默多加了时长,呈等差数列往后蔓延。
一看就是没参与过双十一满减,程蝶在心里暗暗吐槽。不过也怪不得程月蛮,整个云水市网购的用户都没有太多。起初给程月蛮安利网购的便捷,程月蛮在旺旺上和人砍价砍得差点吵起来,最后将信将疑地买了几单……从此彻底变成了购物狂魔。
天南地北的土特产,各种补脑的小零食,给店里买的杂物,给小蝶买的花里胡哨的衣服……
时代的发展像一个巨浪,把人打得晕头转向,网吧也跟着变革又变革。
店里的配置升级又升级,前几年的收入哐哐砸了进去,修了不同等级的包厢,尽可能的满足消费多元化的需求。到这时程蝶才发现程月蛮其实一直都比她以为的要更有远见。
她以三十岁的身份从未来而来,照猫画虎地把过去程月蛮的经营方式,和未来成为主流的运营方式照搬过来。
而在她生着闷气、和程月蛮闹别扭的冷战时间,程月蛮已经依靠着自己,成功完成了网吧的转型。
那些年,她惦记着自己受到了的委屈,埋怨着程月蛮总看不到她的闪光点。
可如今,再回头,却发现……她也不过才刚刚认识程月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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