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武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半晌道:“你之前在神医谷,我没认出你。”他脸上仍没什么表情,眼角眉梢角度都拉的平直又僵硬,并不回答江行川的话:“但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真就出现在那。一转眼都十年了。”
刀客笑着摆摆手,微微摇头:“我当是什么,这值当什么事儿?不如说认不出才是对的。若是谁来都认出了,我岂不是像个傻子吗?”
两人相对无言,压抑的沉默气氛在屋里流淌。江行川也知道他有些话不想说,可时至今日了,说与不说都已然没什么区别,两人之间隔着的大约也不仅仅只有十年光景了。
终于,还是夏武先有动作。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板在这窄小的房间里瞧着有些过于庞大。直逼两米的身高更衬得这房间逼仄。他左右看看,又低头看了看地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回来看向江行川:“王爷想见你。”
江行川翘起二郎腿,手托着下巴。闻言看了他一眼,好笑道:“王爷?哪个王爷?”
房间里的沉默更甚,方才还有些称得上是温馨的气氛渐渐紧绷。
夏武身上的煞气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虽然他无意在江行川面前显露这一点,可到底还是从尸山血海里浸泡过的,整个人的气场和柔软搭不上一点边。而江行川自不必说。本来就是顶顶傲气的人,若是当真做了楼四,那也便罢了。可如今能和大梁的大将军夏翰墨平心静气说话的,必然不会是那个神医谷谷主的小侍从。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眼里的似笑非笑让人脊背发寒。
夏武转身在桌边的小凳子上坐下:“还能有哪位王爷?自然是京城的平阳王。”
刀客将留水刀放在一旁,手轻轻搭在上头,就这么翘着二郎腿又将身子往后窝了窝,斜斜地倚靠在靠垫上垂眸笑了笑:“霍开梁啊。我此前方才与他见过,在他的婚宴上。怎么这会儿又要见我了,还这么大的阵仗?”
江行川耳朵里听着身前人的动静,视线落在自己手下的留水刀上。两人面对面坐着,昔日的兄弟情谊似乎也在这边境风沙中迷蒙了。互相打着马虎眼,谁也不想说的太明白,又谁都不想先开这个头。似乎只要将话说开了,那些过往的情谊也都会随着外头呼啸的风一并像那些尘沙般吹散了。
虽然江行川早有预感——夏翰墨是霍开梁早年从军队里一手提拔出来的将领,是后者在边境和大梁最锋利的尖刀,也是最后的底牌。
有时候连他也不得不佩服霍开梁的远见。京城里一个萧如声,明明当年瞧着也不过是个体弱多病的落魄公子,竟真也能为他打下了整个清坊作为情报据点,将整个江湖用看不见的线穿起来。十几年如一日地帮着将这些线的线头牢牢攥在霍开梁手里。
而边境呢,还有一个夏武。夏武其人虽过于直率,但实在有为将的天赋。不过这么些年便从不起眼的无名小卒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除了那时候的寥寥几人,又有谁能知道,边境骁勇善战的夏将军其实是霍开梁的人呢?
他与眼前这位夏将军或许曾经还能算的上一句熟识,可如今这十几年的时移世易,他们之间也早就横亘了一条江河,泾渭分明了。
江行川有些出神的想着这些有得没得,听夏武那把粗粝嗓子有些喑哑道:“楼哥,这其中只怕有误会。”
他笑了一下,突然觉得无趣极了。腹部的伤口这些日子也已经结了痂,如今皮肉正在生长,边缘的肌肉上总是带着让人难耐的麻痒。可他仍记得自己从上京狼狈逃窜出来时候的模样。失血过多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时候伤口的疼痛也与与人拼杀时候没有不同,都是一样疼的钻心。
夏武似乎看出他在跑神,大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咚咚的闷响:“楼哥,听我一句劝吧。说到底,若王爷不想让你出去,你就真的出不去的。”
江行川抬头去看他,一双漆黑瞳孔漠然而平淡:“霍开梁废了这么大劲把我赶出京城,赶来边关,也不让我去漠北,难不成是让你来杀我的吗?”他这话说的尖锐,方才那些表面的和平都被撕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来:“江湖人人都在传,三无三不剑的剑谱在我身上,如今我已无路可退,如今便是连离开这里都不能了吗?”
他嗤笑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在心里露出点苗头,那块死死抵住这些负面情绪的大石头也有了松动:“夏翰墨,他提拔了你,但我也曾救过你的命。如今你是要全然将那些视而不见,让我把这条命再给你吗?”
一连三个问句,字字珠玑,连珠串似的砸的夏武一言不发。他黝黑的脸此刻青青白白,神色难看至极。男人紧紧抿着嘴唇,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踌躇道:“三无三不剑谱……事关重大。”
他说完这句话,黝黑的脸上露出点惨白来,豁然抬头去看江行川。果然见后者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且不说剑谱我根本没见过,就退一万步这东西真在我身上,因为这一句话,我是不是就得将剑谱双手奉上给那位京城尊贵的王爷?”
江行川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多了些不正常的攻击性,可他着实压抑不住。冷嘲热讽间,心里的那股子憋了十年,憋到自己都要习惯了的愤怒和委屈一股脑的全涌上来。
脑袋里像是蒙上一块纱帐,连带着眼前的人面容似乎也变得模糊而扭曲。耳朵里似乎平白多出许多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仔细听又像是自己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候痛哭的惨叫声。
他伸手摁住额头,似乎这样就能缓解那股几乎将他脑子钻开的疼痛。刀客声音嘶哑,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夏翰墨,你若要动手杀我,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虽说他如今有伤,可若是拼死了要冲出去,也仍有六成胜算。可如若可能,他不想将莫家的商队卷进来。
夏武的手猛然紧紧攥成拳。他如今也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对方这话像是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纵使江行川如他所说早年救得自己一命,这样直白的侮辱也仍让他怒火中烧。
可一抬头,却终于发现出不对来。
眼前的刀客似乎已然不如印象中那样健壮,如今这样窝在床榻之间,纵使刻意挺直了腰板,在夏翰墨看来也依然有些异样的单薄。方才对方脸上的云淡风轻和温和笑容似乎都如过眼云烟了,此刻只惨白着一张脸,脸颊烧红,额头更是汗如雨下。瞧着,倒像是突然发了什么病症。
对方的手搭在留水剑上,可那细瘦了不少的胳膊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只怕是实在难受的很了,整个人也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下意识就慌了神,他站起来伸手要去搀扶他,却被江行川一偏身子躲了过去。
靠近了,才能听见眼前人粗重的有些不正常的呼吸声音,像是大漠的风,呼哧呼哧的沙哑。
“夏将军…你且去叫他放放心,”床榻上的刀客似乎并不想让他看出什么异常,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喘息声,嘴角向上扯,露出一口整齐森白的牙来,只是配着他这惨白的脸色非但没有凶狠,反而多了许多色厉内荏的可怜来:“便是他不来杀我,我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像是自嘲像是苦笑,正道:“我……”
夏翰墨看眼前这人难得露出的脆弱,突然就好像明白了什么,声音有些干涩的打断他:“你……当时,没有来找过我,而是直接去找贺临洲,是不是,就是因为你的病?”
江行川一愣,似是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变到了这儿,皱着眉头硬撑道:“你在说什么?”
夏翰墨盯着他,微微弓下身子:“楼哥,若是你需要我,是不是你出来的时候,也会来找我?”
江行川被他的脑回路彻底弄呆愣住,被他这一打岔,脑海里那不断叫嚣的声音也好像平静了些,让他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夏翰墨会如此理解,但江行川并不介意说这些,他想了想当时的情况,如实道:“不,我只是凑巧撞上了他。”
夏武笑了笑,不知道是信了没信。他又仔仔细细看了江行川几眼,瞧着眼前人像是缓过那一口气来,福至心灵间,道:“楼哥,你别生气。我也不是偏帮王爷,只是这其中若当真有误会,我们几十年的兄弟情义岂不是白费了?”
江行川算是发现了两人根本无法交流,想起方才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发泄怒火,只怕是在对方看来都是无理取闹。一时间心里也有些颓然的无力感,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若信得过我,此事不必再问。若你不杀我,便放我出关吧。”他做好了心里建设,才又抬头看向夏武:
“这大梁让我太累了。我想离开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