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风辛金到现在依旧不知珠玉到底犯了什么邪,但最起码在当时,私心还是向着她的。
哪怕是这人明目张胆携款又抢车潜逃,他都在下意识地替她找补。
如果是姜玠真的做了特别过分、对不起珠玉的事情呢?
如果事出有因,那是她当下不得已的最优选呢?
再怎么说,会算卦占卜的人,怎么要比他这个半吊子和姜玠那样完全不懂的人有前瞻性吧。
就连那时姜玠要出门,他以为便是大概率要去报案了,于是整个人扒在门框上不让人出去,口中一直反复念叨着什么,“白老板不是那样的人”,“她或许有她的苦衷”,“还是要给她个机会”一类的话。
姜玠无奈叹气,只得再三保证,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没功夫追究。再说那辆车也开得年岁久了,本来就想换,卡里的钱也没剩多少。
但是现在跟着到了赵家村,等到姜玠终于要处理那件“更重要的事情”,并把风辛金一起薅上了。大善人风辛金坐在那辆下了国道后重又疾驰在山野间的黑色摩托后座上,虽然带着有挡风镜的头盔,依旧挡不住刀割样的寒风,并承受着风中卷起的冰碴猛猛击打在躯干上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白老板……啊不,这天珠玉,当真不是个人啊!
风辛金尽可能地缩在姜玠后背能挡住的范围内。赵诚事先给他准备了厚实的皮手套和挡风的冬衣护膝,已经统统被装备在了身上,但在这样的风速和环境下,还是没能阻挡他身上的热气争先恐后地往外涌,然后毫不留恋地弥散在了风中。
要是车还在,他好歹能少受些罪吧!
且这趟车程里,他已经冲着姜玠喊了三四次了,问他是否能考虑照顾下不老但虚弱的人士而开得慢些,只是或许是风太大的缘故,在甘肃这样多山多石的复杂地质中,司机仗着换了专业的雪胎,还额外加了防滑链,车速始终居高不下。
姜玠的后视镜旁安装了个防震的支架,他的手机套了防水的袋子卡在上面,低头时就能看见屏幕上一个不断闪烁的小红点,显示目的地就在正前方了。
风辛金一边心里编排着珠玉,脑海中又回想起早上还没出远门时见到的邻居老太。
那时姜玠和赵诚正在收拾东西,专业的设备风辛金并不懂,也不准备去添乱,于是端着马扎去门口晒太阳。
纵使他上学那时候成绩并不好,也因为一些不愿再提的缘故早早辍了学,但也多少知道些许地理上的知识点。这里三面环山,纵使有暖气流北上,大部分也会被秦岭挡住,降雪量本不应该这么大的。
但现在,就连远处的群山都被雪色渲染地朦朦胧胧,偶有裸露的红色砂岩,如白玉上朱砂点缀,倒也赏心悦目。
清晨的空气清冷透彻,风辛金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余光忽然瞥到百八十米远外,在积雪下堪堪覆盖着残留的一片废墟。
像是房屋年久失修后的倒塌。
只不过离得这么远,也看不真切,只分辨出了坍下来的房梁,直愣愣地翘着一头杵在那里。
那废墟的旁边,屹立着棵光秃秃的树。
不知为什么,树干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落雪都没有,黑漆漆的枝桠,像枯骨般,僵硬又执着地呈现向上伸展的状态。在这个距离看,倒像是一只黑黝黝的鬼手,正挣扎着要向外挣脱。
风辛金看得出神,冷不丁后面传来一个苍老带着口音的声音,给他吓了一跳。
“新闻都播报了呢,咱们这里迎来强降雪了。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又能有个好收成。”
是个头发大半变得银白了的老太太,肩上披裹了件已经起球了的黄色棉巾,坐在旁边那栋房子的门口,正笑眯眯地跟他搭话。
风辛金忙礼貌回了个招呼,就看见老太太神秘地跟他招手,待他走近了些,就用明显没有压低的声音问道:“小伙子,你跟那家什么关系啊?”
风辛金把达成协议的员工与老板的关系隐藏了去,避重就轻地回答:“是姜玠的朋友。”
“啊,这样啊?那你知道他们家的事吗?”
风辛金被问得一懵,下意识摇了摇头道:“什么事啊,我不知道。”
老太的神情明显就是要开始讲八卦了,但依旧用着不低的音量继续说道,“这一家人,就真是很奇怪。先是老赵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就捡来了个孩子,给起名叫做赵城,一个人又是当爹又是当娘地给拉扯大了,耽误了自己的大事。这赵诚长大后,突然有一天也带回来个小孩,就是那个姜玠,这次甚至都没让他随自己的姓,一晃这么多年了,也不娶老婆生孩子的。你说怪不怪?”
风辛金微张着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老太太又半是感慨,半是总结道:“邪门,进了这一家子的门,血脉都要断绝咧。”
哪怕是一路风吹雪打的,那一句“血脉断绝”就像什么咒一样,依旧在风辛金的脑海中盘旋不消。
他正神游天外,忽然觉得一直肆虐的风小了不少,再抬头看时,才发现车速已经缓了不少。
姜玠单手把头盔上的镜面掀了起来,侧头对着后面道:“马上到了。”
***
风辛金拿着姜玠的手机,对着那红点研究了半天,才看懂了红点下紧跟着的两行数字是用了度分秒格式标注的经纬度。没有方向字母跟着,一时间还真没看出来是个坐标。
屏幕的最下面,也用了相同的格式显示着现在的位置,随着风辛金的大幅动作,末尾的数字纹丝不动。
确实会存在误差,可以理解。
倒是有一个数值,在最左下角跟着微妙地跳动着。
这么精确的APP,他怎么从来没见到过?难道是付费的?
姜玠正在卸车后面装了设备的大包,风辛金举着屏幕在雪地上蹒跚着走了过去。带着厚实手套的手指不太好准确指向,外面太冷,他又不想摘,只好大概在屏幕上点了点,问道:“姜哥,底下这个965是什么意思啊?”
姜玠已经解开了带拉紧扣的尼龙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答道:“海拔。”
风辛金“哦”了一声。那语调原本拖着尾巴,变得又轻又淡了,突然间百转千回拔了个尖似的,又急转直上,钻到姜玠耳朵里,如听仙乐耳暂明。
他看着刚才随着动作而有所改变的那个意义不明的数字,明白过来,叫着:“海拔?可是现在的海拔不是一千多米吗?”
姜玠拧着眉,往上面扫视了眼,手掌向下一压,道:“虽然说这个积雪量应该不足以引起雪崩,但你还是小点声音,别把东西引来了。”
确实,冬天的山里活物虽少,又大多处于冬眠,但野猪豺狼一类仍会下山觅食的也还是有的。
风辛金猛地刹住了车,但由于情绪的巨大波动还在,虽然尽力在压着声音了,依旧给人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他急切地问道:“这个目标的点为什么显示在地下啊,我们怎么能钻到底下去?挖吗?”
姜玠那两把地质锤抽出来得正当其时,他顺手抛过来一个,嘴上应道:“对啊,不然呢。”
风辛金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么把小锤子,要往下挖个五十来米,他这把弱不经风的小身板得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么个地址,真的假的啊?能不能是别人骗了你,咱实际用不着这么费劲呢?”
“珠玉给的。”
姜玠看着面色向死灰进一步转变的风辛金,心情骤然好了很多。
他当初跟风辛金说和珠玉“交换过一些东西”,所言不虚。珠玉给他的,就是一张写着经度纬度以及海拔的字条。
那样的格式其实并不是现代最常用的,倒是在航海和传统地图中见到的比较多。
不过能用就行。虽说经纬精确到了秒,但也有个一二十米的误差,最后定位在了这里,具体是哪一方土层之下,就要自己去摸索了。
已经很好了,范围缩得很小了。
风辛金那头已经要昏厥过去的模样,姜玠终于收起了玩味的神情,把包背在了后背上,走到他身边道:“这片区域地层复杂,有像石灰岩那样的碳酸盐岩地层。再加上降水又多,地下水流动性极强。长期的渗透溶蚀,会形成溶洞。”
风辛金一脸还没完全参透的表情,依旧沉浸在自己要做体力活的悲痛中,喃喃道:“所以呢?”
姜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所以,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溶洞。”
挖个五十米深坑这种事,放在现在实施起来也很是艰难,那么在1991年,便更不可能了。
那些人想要把东西藏匿于此,又迫于时间有限,最方便的就是找个现成且不易被寻得的空洞。
溶洞不断被侵蚀又怎么样,坍塌了才好呢,将当时的痕迹一应抹去,入口也不复从前。除非知道确切的位置,旁人怕是再也寻不到这里来了。
风辛金才反应过来姜玠方才说的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他长出一口气,这才有心情环视了四周。
雪层堆积在岩石的缝隙和沟壑中,在太阳光下折射出一种似玉石般的微弱光泽,原本沿着山脉流动的水系也变得沉寂,厚厚冰层下偶尔传来缓慢的流动声。再远些的山脊同雪线交织,分不出边界。
他盯着远处,不禁有些看出了神,许久才张嘴,缓缓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姜玠也在远眺,闻言答道:“西秦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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