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早上出门的时候,发现民宿院门的斜对面支起了一个小摊。昨天倒是没见着,反正也没安排多少活动,时间充裕得很,她便好奇地凑上去看。
摆摊的是个清瘦男子,正往刚支好的小桌上铺桌布,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三枚铜钱,一桶竹签,和一面写着算命的小旗子。
思源转身就走。
“哎哎哎,别走啊,来都来了,算一卦呗。”
她脚步不停。
那男子依旧穷追不舍:“哎呀,我看这位印堂发黑,想必今天要有劫难呀!”
思源忽地就来了气,正准备转身吵架时,却见那男子并起两指,直直指向了她的侧后方。
姜玠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下挂着两抹青色。他单手拎着来时的背包,里面没装什么东西似的,轻飘飘在空中荡着。
思源心头一跳,忍不住问了一句:“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玠想了想又补充,“认床,没睡好。”
老马探出了个头往外喊道:“小哥,你不是要喝胡辣汤啊,快来吃饭。”
姜玠头也不回,“不吃了。”
清瘦男子吸了口气又准备张嘴,思源怕他又要大放什么厥词,忙拉着姜玠往镇子里走。
身后传来老马冲出门的叫骂声,“风辛金!再骚扰我老马的客人,可不让你在这摆摊了嗷!”
风辛金的声音紧随其后:“别啊马叔,我看你这印堂发黑,想必今天……啊!哎呦!别打了我错了不说了!”
***
苍玉镇的商业化程度不算高,店头大多呈一副岁月侵染后的古色古香。
思源拿着手机,不停地拍些斑驳的房檐和石雕立柱。
姜玠早在之前就和她走了不同的岔路口。
思源原本也打算漫无目的瞎逛,只是见姜玠实在没有同行的意思,就自己选了条看上去繁华的小巷拐了进去。
虽然淡季,商铺大多数还是开着门的。
思源到底是年龄小,不时被吸引到各式各样的小店买些花里胡哨的手工艺品和特色小吃。
几条巷子穿完,不觉已经过了正午。她一直没停过嘴,也就不打算正经吃饭了,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便准备再去洛河划个船。
不过说来也奇怪。
逛了这么久,苍郁镇也就这么大,她怎么就和姜玠一次也没碰上过呢?
***
姜玠在一处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刻着“壁画馆”字样的木匾。
门口坐着的看门大爷收了钱,后重又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躺回摇椅阖上了眼睛。
馆的面积不大,门票却要八十,里面冷冷清清,再没有旁人了。
迈进门槛,映入眼帘的就是排列整齐的壁画,靠近入口展示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盘古开天,女娲造人补天,夸父追日……
再往前走,内容就开始慢慢陌生起来。旁边的注释印得很小,灯光又昏暗,姜玠眼睛虽然好,也是瞧不甚清,只能凑得近些去看。
“玄女赐书,皇帝大败蚩尤,后后作庆功宴,玄女又至,持一流光献与黄帝。”
姜玠看向壁画。玄女身着五彩霞衣,手中缠绕着一轮金色的细密丝线从天而降,画面下方是众人举杯作宴。
流光?就是这个金色的丝线吗?
他又往后看。
下一张并不像前面的一样两两紧挨着,而是隔了有一段距离。而且,壁画的风格就是从这里急转直下,变得阴森起来的。
天的上空刻画着许多细密的、不规则的、像是石块的东西,似是正在往下砸落,地面上弥漫着连绵的火光,遍地的小人或无声嘶喊,或拼命逃窜。
旁边没有注释。
奇怪。
前面的壁画看样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布的,只是,女娲补天不是已经在前面展示过了吗?
天什么时候又破了?
姜玠往后看了一眼,前面又空出了一段距离,再往前,只剩下最后一张壁画了。
两步开外的地方,突兀的伫立着一个玻璃展柜。那里面密封着几块简书,不知是什么材质,看光泽度或许是兽骨龟甲一类,只是已经被腐烂得极其严重,字迹几乎不可辨认。
旁边依旧没有注释。
姜玠盯着这几块片状物,脑中忽然有一段话一闪而过,好像许久之前,有人曾对他说过。他拿出手机,手指飞快,趁着还有残留的记忆将那段话打在了备忘录上。
“岁大寒,密雪数日乃歇。是日,白日落星如雨,天地间殊状四起,非言能述。死者甚众。”
他看着这些字眼,到底是谁给他讲过来着?
不记得了。
他摇摇头,将备忘录保存好,向着壁画馆的最末尾走去。
最后一张更是看不懂。
一片漆黑的底色背景,从中间开始往外弥散着细密的纹路,越往外越稀疏,纹路的中间,画着一张人脸。那脸上的表情惊恐异常,以一种常人做不到的异常角度大张着嘴,在口中,则镶嵌了一面镜子。
姜玠一直凑得很近去看,以至于看到镜子时,突然看到里面映着的自己的脸,不由得愣了一瞬。
他紧紧盯着口中镜,方才凑近的一瞬间,镜中有一张和他极其相像,却明显苍老很多的脸一闪而过。
但仅仅是那一瞬间,他凝神再去看时,依旧是自己算不上很好的苍白脸色。
而且,这一幅壁画,并没有玻璃保护。
四周没有任何不能触摸或拍照的指示牌,姜玠犹豫片刻,打开手机的拍照功能对准了壁画的中心。
***
皮筏艇售票处排队的人其实寥寥无几。思源离了好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黑色冲锋衣,于是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姜玠站在队伍的末端正准备买票,此时看到熟人,掏兜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冲着售票员改口道,“不好意思,两张吧。”
有负责的工作人员给两人分发救生衣,按部就班讲了些注意事项。
两人便握着塑料船桨往河中心划去。
河面上很安静,毕竟还是工作日,只是隔着很远能看见有一两艘皮筏艇飘荡着,也不算是很孤单。
思源似乎平时没怎么锻练过,划了没一会就累得撑不住,把船桨撇在了一边。姜玠的脸色却好了不少,他也停了动作,任凭船随着水波轻微荡漾着,又把手伸进河水里搅着,神色是异常的放松。
倒是给思源看乐了,她捂着嘴笑道:“哥,你多大了啊,怎么还跟孩子似的玩水。”
姜玠微微后仰,看着思源,长长吸了一口气后,轻飘飘问了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你把它带来这里,想过对别人有什么影响吗?”
他没有明说“它”指的是什么,可思源立刻就懂了,因为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看了起来。她张了张嘴,明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于是两人之间的氛围登时就有些微妙的尴尬了。
这样低的气压持续了许久。皮筏艇微微荡着,姜玠的背包不知装了什么东西,随着摇晃发出轻微的声响。
思源实在窘迫得很,勉强试图解释:“哥,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
“知道?”
姜玠点头,见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的模样,收回了目光,听不出情绪道:“快要下雨了,回去吧。”
秋雨落得急促,两人刚冲到吉祥如意的门口,豆大的雨滴就砸下来了。
老马撑着伞上前去迎,思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发现那个叫做风辛金的少年开的小摊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来了。
还好没碰上他,谁想再听一遍“印堂发黑”的胡话呢。
姜玠看了眼腕表。那对夫妻的房门依旧紧闭着。
还是在休息?奇怪,不是说来过纪念日吗,怎么不出门。
民宿包早晚,只是午饭在店里吃是要另收费的,一顿饭三十块,也算不贵。因为有赚头,老马一直都是几点有需求,几点就能有热腾腾的饭菜的。
现在虽过了饭点,但思源淋了雨,又被迫跑了好一会,说是饿了。老马便洗手开始炒菜。
思源和姜玠单独相处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找了个由头自告奋勇去厨房帮忙去了。
姜玠察觉到了,也没吭声,只是将昨天没喝完的酒又搬了出来,坐在凳子上等着。
小炒出锅快得很,思源给姜玠拿了碗筷,略带讨好的笑:“哥,咱们开饭。”
姜玠看着还在忙活的老马,压低了声音道:“你回自己房间吃,一切照旧。”
照旧?
思源顿住,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逃一样地拿了自己的饭跑回了房间。
随后把门反锁,拉窗帘,一气呵成。
老马忙完出来,就看见姜玠摇晃着啤酒瓶,笑着冲他招呼:“来啊马叔,今晚继续。”
***
刚开始划船的时候,思源管姜玠要了联系方式的,那时候的气氛还没有僵掉。
她把白日里划船的开销算了算,点转账发给了姜玠。
行李箱里有平板,她扒拉出来放了个相声,边听边往嘴里扒饭,只是心里乱糟糟的,尝不出味道,也听不进去。
她又拿出手机,点开姜玠的头像。
纯黑的照片。
再点开朋友圈,背景依旧是纯黑,连微信的名字都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母J,更别说朋友圈个性签名了,什么都没有。
平板里还在传来一唱一和的声音,观众的笑声此起彼伏。院内老马醉酒的嚷嚷声也断断续续传来,思源的手机上弹出显示对方已退款的提醒。
她咬着筷子,在输入框里打字,“收了吧,哥。”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很快消息就发了回来,“不用。锁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不要睁眼,不要发出声响。”
思源这下更是吃不下饭了,闷头往床上一倒。
手机又是叮咚一声响。
“天亮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或者白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