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搁满了小背篓,景修还抓了三条鱼,背篓装不下,一条最大的用草串着腮吊着挂了景修的身上,两条挂在阿南身上。
阿南背了鱼,身边两侧挂了她和景修的草鞋。
阿南家里还有两双草鞋,出来做活,她穿了最旧的那一双,可旧鞋也不能丢,阿公只有一条手臂,编起草鞋来不容易,阿南手太小,编起来也慢,要好几天才能编好一双。
草鞋不能丢,背一背就背回去了。
阿南脚肿了,景修脚也肿了,阿南身上不痛,景修身上也不痛,阿南“嘿呦嘿哟”走在前面,给景修带了半天路,才从树丛中钻出来,走到小道上。
他们还是走偏了。
“嘿呦,嘿呦……”
阿南在前鼓劲,景修走路不累。
七里村在山上打柴刚下山的樵夫郑山在山底下看到两只干巴巴的小泥猴,惊了,眼睛掠过景家小儿郎背后塞满了松叶的背篓,和两小人儿身上的死鱼,吃惊道:“找到湿水沼了?”
七里村头上的龙王山大得很,高山上常年积雪,便是大夏天也会下雪,郑山前几年上去过一次,差点在上面冻死。
山上有雪,有水,七里村靠着龙王山的北面这边有大大小小有六条的溪流,有些人去不着的地方就会有暗沼,里面藏着些臭虫毒蛇,有的地方风水好,就有鱼虾这些人能吃的东西。
今年村里的人没粮吃,找遍了山上能吃的东西,山上能找得着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两个孩子居然找了几条大鱼,背了一小背篓的东西,晒干了,一天吃一点,够一家人吃好一阵子,还能打打荤腥。
可这两小儿,一个是楚家的孙女,一个是景家绝户儿子。
楚家儿子儿媳死绝了,可那个老的跟村长关系好得很,连老村长也要叫他一声楚老哥。
景家的儿子父母是没了,可当年这家子逃荒到七里村是几家连着一起来的,景阿爹还有几个称兄道弟的异姓兄弟在村子里,如今其人虽然死了,可七里村要是有人明着欺负他儿子,那几家的男的哪怕是碍于面子也不可能不管事。
抢是不能抢了,郑山看了他们一眼,没等到他们说话,挑着担子走了。
他一说话,景修手一抓,把阿南抓到了他身后,等人走了,他跟阿南道:“阿公说了,在山上见到郑家的打柴的,看见了就要跑,你听到了没有?”
阿南忘了,她走了半天的路,晕乎乎的,她拉景修的手臂,“景修,下次不会了。”
“要记着了,不能忘,有些大人会吃小孩!下次你要躲我身后,我不在就要跑。”
“嗯!”
阿南知道,阿娘和她说过的。
阿娘很多年前和阿爹跟着阿公阿婆逃难的路上,就在路上见过有人煮小孩吃。
阿娘活着的时候,就怕有一天阿南被坏人煮着吃了,教了阿南好多逃命的本事,阿南可是记在心里的。
七里村是逃难的人在山里头的一个平原处开荒建的村子。
头两年,官府没人来管,后头七里村的人进出县镇的人多了,官府的人知道了这个村子,派了人过来收税,七里村也被当成了一个村子来管。
七里村建村才十几年,头几年过得很是难过,村里的人没吃过饱饭,病死的人也很多,如今村里人再是想起来,建村的那几年也谈得上是好日子,再是没吃过饱饭,那时候山上还能时不时抓住点兔子野鸡,能吃的野菜也是有好几样,一年春夏秋冬都能寻得着,吃是吃不饱,可饿也饿不死。
可不知为何,近几年山里的野物少了,夏天一年比一年热,外头又打仗,以往一年来收一次税的官府隔三岔五就来,收不着税粮,就挨家挨户搜刮,还把村里好看的婆娘拖出去侮辱,等他们提着裤子走了,七里村就要死好几家的人。
阿南尚小,可她记性好,她记得官府的人来他们村里头一次到他们家里抢劫那年,阿娘把猪粪涂满了阿娘和她的脸,阿娘当年还和她说,小囡囡不要漂亮,不要漂亮……
那一年开始,阿娘就没洗过头没洗过澡,等到后来村里的阿壮哥哥娶的漂亮新媳妇被来收税的官大人拖到后山死了,讨公道的阿壮哥哥也被官大人打死后,阿南从此便不想再要漂亮了。
阿娘说,阿南要活下去,替他们孝敬阿公。
阿公当年是救了阿娘的。
阿娘当年跟着阿娘的爹娘逃难,阿娘的爹要把阿娘卖给同路的一个跟阿娘的爹一个岁数的男人当婆娘,阿娘不想,求阿娘的娘,阿娘的娘不答应,拿棍子把阿娘的腿打断了,是阿公出面,拿了白花花的银角买了阿娘的命,还给阿娘治了腿,逃难的路上,是阿爹一直背着阿娘,阿娘才活了下来。
没有阿公,阿爹,就没有阿娘。
没有阿娘,就没有阿南。
阿南答应阿娘,要好好待阿公,把阿爹阿娘的份连着,一起待阿公好。
阿南记得牢牢的。
“走,阿南,你跟在我身后。”一出山就见到了村里手里最不干净的郑柴夫,景修很是警惕。
他很是不喜欢这个人,这个人的眼睛很小,眼里老闪着光,就像时时刻刻都在准备害人似的,景修听说,郑柴夫常进镇里卖柴,就会找镇里那些当官的人去讨好他们,告诉他们村里谁家有吃的,谁家的媳妇漂亮,村里的很多人就是他害的。
景修不知道为什么郑柴夫这么坏,村长还不打死这个人,也不把这个人赶出去,要是景修当村长,他是要打死这种人的。
好在此时太阳还在西边,没有落下的意思,村子里有光,害人也不好害,景修赶紧带着阿南往楚家住的地方走。
刚走不久,他们就在道上看到了撑着木棍往他们这边来的楚阿公。
“阿公!”
阿南迈着泥脚丫,飞快朝他跑去。
“砰!”
阿南太快,栽在了地上。
她抬起脑袋,看着像山一样朝她走过来的阿公,咧开嘴,傻傻地笑。
楚阿公的步伐快了,他小跑着过来扶起了阿南,一抹阿南的脸,见着了血,他手更是抹得快了。
他的大手飞快,很快就见到了阿南脸上的血痕,有些还颇深,见着了肉,他顿时气息急喘,欲要骂人,可偏眼一看,自家的傻丫头咧着牙齿上尚沾着泥巴的嘴在朝他傻呼呼地笑,老人心里头憋得慌,骂人的话止了。
往后一看,景家的小子局促地站着,身上也是没一块不黑的地方。
尤其是他的脸上,比阿南的更是肮脏,老人大手往后一摸,景家的小子偏头一躲,他没抹着,他便一瞪眼,见人不反抗了,在人的脸上抹了好几把干泥,也是见着了不小的伤口。
“去哪了?”气一走,老人身上也没了力气,哑声问道。
“阿公!”阿南的声音脆生生,她笑道:“去沼泽地了,阿南眼光毒,找到了一块长鱼儿的地方,阿公,你看,景修找的!”
阿南把挂在身前的鱼儿拉起来。
这一拉可不得了,见鱼儿被沾了一层灰,灰扑扑的,阿南赶紧把灰拍走。
“唉!那是人去的地方吗?”山里便是藏只鱼苗的小水堆也被人摸遍了,这两个孩子能找到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可能那都不是人去的地方,楚阿公叹气,拉着阿南的手,跟身后的孩子道:“跟着。”
“阿公,晚上我们用梁上的猪油饼烧烧锅罢,多转两圈,我们烧鱼汤煮泥鳅吃!”
“篓子里的是泥鳅?”阿公放下她,去翻景修的背篓。
景修转过背去,让他看明白。
阿公看明白了,抿了下嘴,跟他道:“你跟我边上,我先带你去村长家。”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村长家吗?”楚阿公看着他走到边上,问。
楚阿公读过几年书,家里兄长原先还是老家那个地方的秀才,后来兵荒马乱,各自逃命,阿公带着他的家里人逃到了七里村。
景家是后头才来到七里村的。
景修阿爹身上有拳脚功夫,不轻易服人,可他服楚阿公,只要楚阿公发话,他便听楚阿公的话行事。
阿爹在世时,跟景修说过,阿公身上是有大学问的人,让景修在阿公教他道理的时候听阿公的。
景修很听话,阿公问,他便答:“是要去走礼吗?”
阿娘生病,阿爹跟一群人去山上打虎给阿娘挣药钱之前,便跟阿公走过礼。
阿爹送了阿公一本用钱在镇上买来的三字经,还买了一套整整齐齐的针线,皆是当时的小阿南想要的,还送了家里过年的时候薰的一只腊猪腿,阿爹一去不回,收了阿爹礼的楚阿公给景修的阿娘买了草药,阿娘死了叫人帮阿娘抬了出去,起了一个坟,如今景修遇过他阿娘的坟那边,还会时不时去瞧一瞧。
收了礼是要办事的。
不过有些人收了礼不办事,要分人,要看人,阿爹的兄弟收了阿爹的好处,就不太管景修家里的事。
阿娘说是他们家婆娘管着,不让他们帮忙,不要怪他们,阿南说不要怪人,谁好就和谁在一起,谁坏就和谁不在一起,不要去理会。
阿南说的对,可景修做不到,就像他做不到见到李三狗子不生气一般,谁对他不好,谁欺负他,他就想捏起他的拳头冲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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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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