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婧溜了，沈烨便当这事没发生。
两人再次见面，她装作不知道沈烨在哪个酒吧里唱歌，沈烨装着不知道陈婧来过酒吧。
时间一晃，来到周天的早上。
沈烨从酒吧里回来，刚躺下没多久，门被人拍得啪啪作响。
“谁啊？”沈烨带着一身起床气，走过去打开门，发现来的竟然是刮掉了胡子、好好打扮过的沈建国。
“你来干什么？”沈烨没好气地问道，全然没把这儿当成沈建国的家。
“带你回老家。”沈建国道。
“嗯？”沈烨愣了一下，想起前几天沈建国说过的周末要去奶奶家一趟，顺便商量房子过户的事。
“不去！”沈烨说完，就欲摔上门。
“哎，”沈建国急忙把身子卡到了门和门框之间，被夹疼了也不说，赔着小心道，“去一趟吧。你也有些年没见你奶奶了，去她面前卖个好，看她能不能多分我们……”
“你做梦呢！”沈烨撂下沈建国，回床上躺下，“那个老不死的一贯看不上我，你带我回去纯属给她添堵。”
“怎么会呢。”沈建国跟进了卧室，想坐到床边又怕惹儿子不高兴，只得蹲在了地上，哄劝道，“你大伯和小叔没生出儿子，老太太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孙子。她嘴上嫌弃你，心里肯定也是疼你的。”
沈烨看着面前这个眼袋浮肿、面色萎黄，已经被毒|品侵蚀得脱了相的瘾君子，没有搭话。
想当年，沈建国也曾年轻有为、高大英俊过，出门在外没少招蜂引蝶。
他来者不拒，风流快活了好几年后，遇上了一个让她收心的女人——尤利娅·叶，周围的人称她“叶利娅”。
那是一个模样出挑、风情万种的中德混血儿。
当时洋鬼子都少见，这种“串串”更是稀罕。
沈建国本着尝鲜的意图，费力勾搭上了叶利娅，想着玩玩就算了，结果玩着玩着，竟把自己玩进去了。
和一般浪子回头的故事一样，沈建国为了叶利娅，拒绝了其他女人的投怀送抱，开始规划起他和叶利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生活。
然而，他的母亲，也就是沈烨的奶奶没有豪门故事里那些恶婆婆一样的财力，却有着和她们一样棒打鸳鸯的癖好。
她直言自己看不上这个不中不洋的女人，口口声声喊她“杂种”。
她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得配一个和他一样黑发、黑眼、黄皮肤的女人。
当然，老太婆看不上叶利娅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叶利娅太漂亮了。
那股子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放在古代怎么也得被安上一个祸国殃民罪名的漂亮劲儿，老太太怎么看怎么不爽。
“漂亮女人在内不持家，在外不省心，不适合当媳妇。”老太婆不停地唠叨。
然而，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沈建国听不得她那一番“老生常谈”。老太婆不同意他娶叶利娅，他便拿了户口本与叶利娅偷偷扯证。
为了给心爱的女人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他还搬离了农村，在城里租了房，和叶利娅住了下来。
那时的他格外进取，没几年就有了自己的不动产，还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沈烨。
至此，尘埃落定，往后的日子似乎都该是甜的……
沈烨看了眼面前这个和最早记忆里相差甚远的男人，心想如果妈妈没有因为癌症去世，沈建国是不是不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本质上很渣的男人难得为爱洗心革面了一回，却又因失去爱情渣得变本加厉。
“有些人啊，见一面就少一面了。”沈建国突然感叹了一声。
沈烨鲜少从沈建国的嘴里听到人话，一时间竟颇为惊奇。
“去看看你奶奶吧，她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也就走了。”沈建国道。
“嘁——”沈烨没理他。
事实上，他的脸虽然还是冷的，心却已经软和下来了。
想想那个老不死的应该也没几年好活了……这次见面后，下次再见也许就是在她的葬礼上了。
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嘴上还没妥协呢，门口突然传来季丞的声音：“什么情况？你怎么睡觉不关门呀？”
沈烨没吱声。
“问你话呢！”季丞因为之前求助沈烨被拒，一气之下好几天没和沈烨说话。眼下，他虽是主动走进了沈烨家，态度却拽得二五八万。
“门又不是我开的，你问我有什么用。”沈烨懒洋洋地回了句。
“不是你开的，还能是狗……”季丞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卧室的门，正好和站在沈烨床边的沈建国对上了眼。
“沈……伯伯。”季丞有些尴尬，“那什么，我……我不是骂您啊。”
沈建国好脾气地笑了笑，没生气，转身拍了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沈烨，道：“赶紧起来吧，咱们争取赶上八点的车。”
“我好像没答应……”沈烨还欲矫情两句。
“走啦。”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沈建国笑着指了指门口，道，“你先收拾着，我出去吸根烟。”
“你们要去哪儿？”见沈建国出去了，季丞问道。
“回老家。”沈烨抓了抓睡成鸡窝的头发，一脸不爽地坐起身。
“什么时候回来？”
“傍晚吧。”沈烨说着，抬头看了眼满脸八卦的季丞，问道，“你小子不是在跟我置气吗？怎么，不气了？”
“我……”季丞卡了一下，道，“这不是给你个机会，让你哄哄我嘛。”
“怎么哄？”沈烨有些好笑，“亲你一下？”
“也不是不可以。”季丞道。
“去你的吧！”沈烨将被子一掀，下了床。
“哎哎哎，”季丞跟着他来到洗手间，打着商量道，“那要不……换一个？”
“不换，不打算哄，滚！”沈烨准备关上洗手间的门。
“我好心给你机会，你别不识抬举啊！”季丞挤进洗手间，道，“要不这样，你带我回你老家吧，就当是带我秋游了。”
“秋个屁游，玩你的蛋去！”沈烨笑骂了一句，见季丞还赖在这里不走，干脆也不管他了，掏出鸟来准备放水。
“哎，你……”季丞有些尴尬。
虽然在学校时，男生们上厕所都坦荡荡，偶尔还会攀比似的互相瞧一眼，可一旦身边的人换成了沈烨，季丞就有些臊得慌。
“我先回家收拾一下。”季丞背过身去，准备开溜。
“收拾什么？”沈烨有些莫名。
“秋游要带的零食啊！”季丞听着身后窸窸窣窣提裤子的声音，耳尖有些红，“我先回隔壁了，你等我啊！”
在季丞的死乞白赖下，沈烨最终还是带上了他。
上了长途汽车后，沈烨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季丞挤开沈建国，坐到他身边。
“往这边靠一下。”沈烨扯着季丞的衣领，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然后身子一歪，靠在了季丞尚且单薄的肩膀上。
一旁的车窗上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沈烨看着自己的脸——这张脸因为黄种人的基因参与了大半，典型的黑发、黑眼。皮肤较常人白一些，但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混血。
可奶奶就是不喜欢他，觉得他长相虽然大部分随了他爸，可漂亮程度却随了妈，好看得近乎妖邪，一看便不是好东西。
沈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拉上外套的拉锁，闭上眼开始补觉。
睡梦里，那个被病痛折磨得不再美丽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费力地拉着他的手，交代道：“如果哪天妈妈不在了，你要乖乖听爸爸的话。等你长大了，记得要好好保护爸爸。”
随即，她又交代沈建国：“亲爱的，一定要照顾好小烨啊。”
沈烨扭了扭身子，睡得并不踏实。
季丞被他蹭出了一身火气，正想把他推出去，可目光落到他脸上时，发现他眼角竟是湿的。
他这是……哭了？
“骗子。”睡梦里的沈烨突然嘟哝了一句。
“什么骗子？”像是怕惊扰了他睡眠，季丞小声问道。
“我和沈建国，”沈烨呓语着，“都是骗子。”
季丞往前面看了一眼，沈建国坐在前数第二排的位子上。
这个男人说是要带沈烨回老家，可身上未带分文，车票是沈烨买的，回去看望老人的营养品也是沈烨买的。
这个身为父亲的男人没给过沈烨什么，倒是厚着脸皮向沈烨索取了许多。
“如果我是他，”季丞伸出手，擦掉沈烨眼角的泪水，小声说道，“如果我是沈建国，别说让你受委屈了，就是一点风吹雨打，我都不会让你受着。”
沈烨的睫毛抖了抖。
少年人没有察觉，继续说：“不过，我幸好不是他。你等等我，等我长大些了，我……”
“怎样？”沈烨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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