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光,飞逝而过。
怡红楼里有些事情没变,但有些事情还是变了。
幽蓝依旧是头牌姑娘,每月一次的出场,一样让客人们抢破脑袋要来见上一见。而每每那日,红牡丹总是躲在房里睡觉,不凑这个热闹;而我总是会被赛嫦娥要求到场观看;而我身边总会站着小嫣红,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开始我还不太懂幽蓝所弹的曲子,后来随着我学的曲子越来越多,我对幽蓝所选的曲目、演绎技巧、蕴含的情感就懂得越多。明白得越多,就会发现幽蓝的曲子,和她的人一样,寂寞清冷、孤高清傲。
我曾觉得疑惑,按照红牡丹所说的常规,客人们来这里是买笑的,这样的曲子照理不该受客人们喜欢,但奇怪的是,客人们没有一个敢说幽蓝的曲子不好的。
后来,我渐渐明白:不懂得说好,是可以掩饰无知;懂得说好,是真的欣赏幽蓝的性子。再者,能在这天得到一个坐席,或能见上幽蓝一面,都是值得客人们和旁人夸耀的事情。既然这是富贵和身份的象征,意义变了,那么幽蓝的人和幽蓝的曲子便不那么重要了。想到这里,我不是不为幽蓝悲伤的。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红牡丹一点也不羡慕幽蓝,为何从来不愿我做幽蓝第二。因为,高台上的风光和背着人的寂寞,这两项对比太讽刺了。
何况,我不是幽蓝,不是她的性子,我的曲子自然不会有她的韵致,我做不了幽蓝第二。
但我的曲子,有我的味道。按照吴师傅的话说,我的曲子清雅如风,温润如水,纯远悠然,自有一股与世无争的平和。这份悟性和心性,是这楼中任何姑娘都没有的。
我被师傅夸奖自然是高兴的,但我习惯默然欢喜。抿嘴一笑,是我表达欢喜的方式。
当晚,是幽蓝出场的日子,怡红楼内依然是宾客如云。
小嫣红正在一旁,对我说白芍药昨天被赛嫦娥打的事情。我实在是不爱听。虽然我和白芍药并不亲近,但是仍旧对这样的事情感到不舒服。我特意往前走了一步,但小嫣红好似并无所觉,还是跟着我,继续说道:“白芍药当年还是红姑娘呢,现在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难为她生的如此好看,却是个糊涂人,总是胡乱得罪客人!如今,在妈妈面前,她不要说和红牡丹比,就是和我比,她都没有说话的份!我看她,离被送进下院的日子也不远了!听说,当年春菊被送进下院,还不到一个月,就被那些人给折磨死了!死的时候,据说眼睛还睁着,吓人的很!后来,草席一卷,就被扔到了乱葬岗!我看白芍药再这样下去,也快了,你说呢?”
对于这样的事情,别的人说起,总是心生悲悯。可小嫣红说起,总是眉飞色舞的。这就是我一向不喜欢小嫣红的原因。但我一贯地不习惯反驳她,所以不论小嫣红说什么,我都沉默不语。反正她不需要我回应,就能一个人说上许久。
“红牡丹,还是怡红楼里除了幽蓝外,最受客人们喜爱的红姑娘!你跟着红牡丹这么久,可从她这里学到什么特别媚人的功夫?我们都是自家姐妹,你也不要吝啬,说些给我听听啊!”
小嫣红许是见我不说话,于是她同我抱怨道:“你真是个闷葫芦啊!同你说这么多话,你都不开口同我说一句!就你这样,以后如何能讨得客人欢心?”
我依旧不语,只是自顾自想着,今晚回房后要做的功课还余下多少。
小嫣红叹息了一声后,并不失望走开,反而又在我身旁继续说道:“蔷薇和金桂姑娘的双人舞突然红了起来后,成了仅次于红牡丹的红姑娘,你说红牡丹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害怕她们两个有一日会盖过她的风头?谁能想到这两个丫头来这五年多了,一直不声不响的,怎么说红就突然红起来了?自从蔷薇和金桂成了红姑娘,所有人都感觉到赛嫦娥的心情越发好了,听说她口袋里的银子越发满了!对她们两个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昨日我还听见赛嫦娥殷勤地问她们两个,要不要换到浅绿和橙儿原先住的房间去呢?说是那里更宽敞些呢!你说,这种好事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呢!这些日子,我练舞练得可勤快了!可那些舞,着实不好学呢!”
小嫣红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这一年多来,有不少姑娘在闲暇时也开始练起舞蹈来。起先蔷薇和金桂两人总会提前起床,在大厅里练舞,接着是玉兰和山茶总来旁观,后来丁香和芙蓉也加入了她们,最终赛嫦娥就要求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在下午提前半个时辰起床,到大厅来和大家一起练舞。不过,幽蓝、浅绿、红牡丹和我四人,从来没有被赛嫦娥要求加入这个练舞的行列,但各有各的原因。幽蓝和红牡丹一向是怡红楼里最特殊的存在,总是想怎样就怎样的,赛嫦娥自然没话说。而浅绿一向喜爱练琴且琴艺出众,再加上这两年赵老爷夜夜宿在浅绿房里,所以赛嫦娥就没有勉强她加入。至于我,则是由于课业已经排得非常满,再没有时间挤出来了,好在赛嫦娥愿意体谅我,这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
“三个月前,浅绿命好,如愿嫁给了赵老爷做填房,不久还生了一双龙凤胎,真是母凭子贵,听说赵老爷高兴极了,大摆宴席,之后待她好极了,宠她上了天!赵老爷自从娶了她后,再也没有来过怡红楼,楼里的很多姑娘都很羡慕浅绿,其中最最羡慕的就要数红牡丹和白芍药了!”
小嫣红总是胡乱猜测旁人的心思,起码红牡丹的心思她从来都没猜对过。
白芍药的反应,我不清楚。但红牡丹与我日日相见,我最是晓得她的心情。她是衷心祝福浅绿的,她还同我说——赵老爷虽然不算什么痴心人,忙脑子都想着子嗣香火,但也算是有良心有责任感的男人,要从良就得找个像赵老爷这样能靠得住的男人,但是个人有个人的缘分,不能强求。红牡丹还说,她要从良多的是机会,但是与其找个不如意的,不能真心真意待她的,她还不如呆在怡红楼里好吃好喝的。
红牡丹的话才说不久,就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印证了红牡丹的话。
浅绿从良半个月后,橙儿也嫁给了钱大官人做第五房姨太太,小嫣红起先很是惋惜了一阵,但听说橙儿过得并不如意,甚至还不如在怡红楼里体面和自在,除了被钱家的四位夫人欺负,还被钱老太太用家法教训了,钱大官人不禁不为橙儿说话,反倒也跟着钱老夫人一起教训她,说是给橙儿立规矩,小嫣红于是又高兴了起来。
小嫣红这个人总是爱幸灾乐祸,实在没法让人喜欢。用红牡丹的话说,这小女子眼皮子浅得很,注定格局大不了,但好在人不聪明,总是能让人一眼让人看穿心思,所以也做不出什么太出格的坏事。不过,钱大官人这个人实在叫人失望,娶了橙儿不到两个月,又常常来怡红楼寻欢,并无半点收敛之心,而且逢人就说橙儿的不是,毫不隐晦他对橙儿的苛待。除了小嫣红这样性子的少数几位姑娘爱搭理他外,楼里的绝大多数姑娘心里都不待见这位钱大官人,私下里议论时总是非常不屑的口吻。
大概是因为浅绿和橙儿走后,赛嫦娥觉得楼里缺人手了。所以,一个月前,楼里又新来了两个小姑娘,年岁与我相仿,都是十二岁,听说是赛嫦娥从乡下买来的。
来的当天,赛嫦娥就嘱咐我带她们去见吴师傅,让她们两个也跟着吴师傅学艺。但吴师傅只教了她们三天,就同赛嫦娥说:“她们蠢笨的很,不适合学习琴曲。”赛嫦娥不知为何特意瞥了我一眼后,才对吴师傅说道:“人和人从来是不能比的。你就将就着教她们两个唱几只小曲,琴就不要教了。她们两个再笨,学个半年,三五个小曲总能学会的。”
吴师傅勉强点了点头。
之后,我早上学习的时候,从未见过那两个女孩。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听吴师傅说,她们两个改在下午跟他学习。
这两年,吴师傅只有我一个学生,教导我十分用心。而我也丝毫不敢怠慢他教得功课。每天早上,我总要提前一个时辰起来背书。每天晚上,我也总是将新学的字,临了又临,才敢睡下。
两年的时间,已经让我也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孩,变成了一个能将《诗经》、《通史》全都一字不漏背出来的小女子。这都要感谢吴师傅的认真教导。
至于琴曲方面,我已经学会了弹一百多首古曲。而会唱的曲子,已不下千首。多是些乡间野曲、山歌民调,但有些是古词新曲,还有些是吴师傅新谱的词曲。自从我学会了记谱后,吴师傅的很多新曲都是由我来替他记录的。
吴师傅昨日已经答应我:从今日开始,他要正式教我围棋和医道。
如今,我日日在学习中忙碌,空闲时间则和任大娘、红牡丹说说话。这样的日子,对我而言,每天都是快乐无比的、毫无忧愁的。我只希望,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把日子过下去。
却不知,暴风雨即将到来。
就在幽蓝弹完第二只曲子后,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太尊的独子李公子,和外县来的客商杨官人,因为斗富——为了谁能买下幽蓝的第三支曲子起了口角。心情激动之下,双方还打了起来。他们两方都带着家丁属人,所以一打起来,便没个完,还裹挟了许多在旁的客人,受了池鱼之殃。再加之,黑头他们四人上前去拉架,现场就更混乱了。不知是谁,在趁乱中用力打了李公子。等大家停手时,李公子已经血染当场,死在了怡红楼里。
“打死人了,出大事了!”这句话被喊出口后,所有人都知道情况糟透了。
客人们纷纷想要逃跑,但还来不及跑出怡红楼,就被衙役们拦住了去路。
原来,李公子的家人已将事情原委报告了太尊大人,太尊盛怒,发下话来:将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捉到衙门里问案!
于是,怡红楼的客人也好、姑娘也罢,都被投入了大牢。而赛嫦娥和黑头他们四个大汉,自然是重点拘押对象。就是吴师傅、任大娘、任大厨……当时这些不在大厅的人,也不能幸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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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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