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女孩

“利用也好。”君寄卿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至少你能想起我来。”

又是一夜无眠。

……

翌日一早,一行人戴着斗笠,披着蓑,离开了驿站。

雨季还没过,一池仙水自银河泻,浇灌凡尘。宋佑安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梦中的烟城,决绝的转过身去,只有衣袂扬起,不肯远走。

迎松山上,平光寺后,那棵古树依旧耸立,静默着承受大雨的洗礼。枝上缠绕的红色飘带已经被雨水浸透,沉得飘不起来。

那些承载着美好祝愿的红色飘带,也许会永远与古树缠绵,也许过了今夜就不复存在,顺着泥水,流向世间各地。

宋佑安坐在马车上,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开口说话了,像是只提线木偶,给饭就吃,说什么就听。

只是她对君寄卿更加抵触,君寄卿也不敢跟得太紧。

那方红笼中忧郁而终者繁多,他怕宋佑安也成其中之一。

下了雨的地泥泞不堪,马车驶过在本就不平整地地上留下两行车辙。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停,谁都过的不算太好受。

唯有菘蓝,她一路上救治了几个害了风寒的童子,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

“菘蓝。”宋佑安将菘蓝喊到身前,看了她许久,像是在斟酌措辞,“等回到京城,我放你出宫如何?”

她太久没有开口,嗓子哑哑的。

菘蓝作势就要跪下,却被宋佑安拖住。

“太子妃,菘蓝的命是宋夫人救下的,菘蓝虽算不得忠贞之辈,但这恩情难以回报,只能帮衬太子妃一二,以作慰藉。”

“我没有别的意思。”宋佑安盯着远处菘蓝一直带着的那个小医箱,终于还是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回去吧。”

宋佑安依旧坐在马车上,承受着路途中的颠簸,脑海中的画面不断地演。

她阖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商榷考中,被朝廷授官,虽然只有八品,但也一时间风光无限。

宋佑安藏在商榷屋中,等所有人都散去,才“咻”的钻出,她摸着商榷华服上绣着的花纹,移不开眼。

“好漂亮的衣服啊。”宋佑安的眸子亮亮的,“以后我也要考官,我也要穿这样漂亮的衣服。”

还只有十三岁的商榷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自主地就捏了两下宋佑安头上的牛角包,逗的宋佑安瘪起嘴,也令商榷乐的哈哈笑。

“那你可要好好读书。”

宋佑安听这话,更加垂头丧气:“阿娘教我管家,教我待下之礼,教我驭夫之术,除了那些个《女诫》之类,我哪有什么书读。”

说完她半眯起眼,捋着自己不存在的胡子,老神在在道:“不然你以为我总是偷摸着藏你这干嘛。”

话落,宋佑安又睁开她那双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商榷:“商榷,要不你娶我吧,我不会管你纳妾的,你也别管我,就像...嗯,幕僚,你把我当幕僚就成。”

商榷红了脸,他弹了宋佑安一个脑崩,惹得宋佑安龇牙咧嘴:“才八岁就这样能胡说,等你及笄时可要让宋叔给你选一个厉害郎君。”

比如我。

商榷垂下眼,心里想。

“我才不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表哥虽然也待我好,可我不喜欢困在那高高的红墙之中。商榷,我等你娶我,我给你做幕僚。”宋佑安冲商榷眨了眨眼,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屋。

商榷看着被翻了一半的《六韬》,喉结微动,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彼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早已被承昭帝算计在内。

……

马车上的宋佑安落下泪来。

年少时的话终成了戏言。他们一个丞相之子,年少成名。一个护国大将军之女,父亲手握二十万精兵,承昭帝只会是老糊涂了才会同意他们二人结为连理。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她这一生已经注定会是悲剧。

君寄卿俯身,拭去宋佑安眼角的泪,尽是担忧之色。

“怎么了?”

宋佑安仰起头,她清了清自己发痒的喉咙,逼迫自己平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们的孩子。”

她实在是羞于启齿,只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将以往十六年学到的一切手段用上。

君寄卿不疑有他,反而心疼的将宋佑安抱紧怀中:“不去想了,生孩子不是什么好事,会长纹,会变丑,会命悬一线。”

话落,君寄卿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是喜欢,我们还可以...”

“不喜欢。”宋佑安回抱住君寄卿,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殿下,你有我还不够吗?”

宋佑安的声音故意放的很媚,勾人一般。君寄卿僵在那里,感觉着自己逐渐疯狂的心跳,嗓子又痒又哑。

“够了,有你就够了。”

宋佑安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马车忽然晃了一晃,前面似乎有低低切切的哭声。

宋佑安从君寄卿的怀中挣开,撩起车帘问:“怎么回事?”

“太子妃,前面有个小孩。”白芍匆匆上前探看,又折返回来,“好像受了伤,发着高烧,在哭呢。”

“带过来吧。”

前来的是个浑身泥泞的小女孩,脸上满是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状态非常不好。

此时的她安静地站在马车前,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愣着干嘛,把她带上马车。”宋佑安在马车中弓着身子,向那女孩伸出一只手,“对了,让秋棠拿件干净衣裳过来,要厚实的。”

“这...”白芍踌躇,似乎在犹豫,“要不还是送到秋良娣车上吧,小孩子毛毛躁躁,别冲撞了您。”

“你瞧着她这样像是不安分的?”宋佑安脸上浮现愠色,厉声道,“本宫的话你如今也敢忤逆了。”

“不敢。”白芍垂下头,将小女孩牵上马车,又往后面那辆马车去。

不多时,菘蓝抱着一件杏色衣裳上了马车,手里还拎着她那个小医箱。

“白芍说这小孩像是有高热,让菘蓝来看看。”菘蓝如是说。

宋佑安倒没太多情绪,直到看见那女孩身上斑驳纵横的鞭伤,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伤有的已经结了痂,有些像是新添上去的,皮肉外翻,骇人得紧。经过雨水的浸泡,有些伤化了脓,宋佑安只看了一眼,胃中一阵翻腾。

一双大掌遮住了宋佑安的眼。

“别看了。”声音清润如烟城伴着雨的和风,将宋佑安心底的不适尽数扫去。

宋佑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菘蓝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将伤口处理好,为女孩裹上拿来的干净衣服。

“没有高热,只是低烧,不要紧的。”菘蓝看着缩在宽大衣服中的女孩,叹了口气,“只是身上伤得太重,一时不能治好,日后恐怕也会留疤。”

宋佑安移开君寄卿覆在她眼上的手,点了点头,接着看向那小孩:“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你的家人呢?”

女孩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宋佑安一眼,又看向君寄卿,最后低下头去,选择沉默。

宋佑安简直要气笑了:“说话,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他们不要我。”女孩仍然低着头,声音嗡嗡的。好像是看见自己将干净的地毯弄上了一块污渍,下意识地将脚缩了缩。

君寄卿懒懒地靠在马车的靠垫上,打量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

“不要你?”宋佑安皱起眉,“你是说你的家人将你丢在了这?”

女孩沉默了一会,才重重点了点头。

“抬起头来说话。”宋佑安将声音拔高了一些,“我不能随便就捡回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女孩缓缓地抬起头,却还是不肯看人。

“我是个女孩。”她这样说,声音沙哑。“我们家已经有三个女孩了,前些日子我娘生了个弟弟,我们都欢喜。可是奶奶说我们家的粮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大姐姐被许给了村东头的老光棍,二姐姐九岁了,能做些活计,而我才六岁,瘦弱的不成样子,只能吃白饭,所以奶奶让我爹把我扔了。我不愿,他们就拿赶牛的鞭子抽我。”

女孩耸动着肩,泪珠一颗一颗地落在马车里铺着的地毯上。

“我被扔了三次。”女孩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继续说,“第一次离得近,我自己摸回了家,又被打了一顿。第二次,他们将我的脸蒙上,又扔了一次,我到处跟人说我家在哪,就这样说了三日,我终于又回家了。结果他们对我又打又骂,第二日借了辆牛车,把我扔在了这。我不知道这是哪,但是我不想回去了。”

女孩低下头,小声地啜泣。

宋佑安似乎听见了君寄卿牙齿龃龉的声音,她也气愤的不行。

“真是畜生!”她恨恨地骂,“他们如此也不怕遭报应。”

“我很能干的,夫人,我能爬两丈高的树,能捉水中最快的游鱼,您就留下我吧。”女孩如是说,近乎哀求。

宋佑安转头,伸出手覆在君寄卿攥得死死的拳头上:“殿下,让她跟我们回京吧。多一张嘴吃饭而已,就当是替我解闷了。”

君寄卿松开拳,握住宋佑安的手:“也好。”

他总是这样,对宋佑安百依百顺。宋佑安垂下眼,看着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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