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儿不错。”沈云钊脑门儿凑在窗边往外瞧，“嘿，全堵路上，高架停车场。”车水马龙，霓虹一片，尽是心酸返城打工人。
“……嗯。”戚昀没心思看夜景，直瞅桌上娇艳欲滴红玫瑰。
“点菜点菜，饿了。”沈云钊抓过绒布大开本，翻了翻。又一把搬起椅子挪到戚昀边上，挨着头商量。
是西餐。挑挑拣拣，在牛排种类、熟度和克数之间犹豫良久。
“所以牛肉熟度用单数表示……只是翻译问题？”戚昀问。
“昂，要是我第一个翻译，我就非用双数，好事成双！可惜没赶上，痛失解释权。”沈云钊指着菜单上的几串英文，“你不吃生就Well-Done吧，‘做得不错’牛肉！”
“我怎么不吃生？”
“你自己说的啊。”
戚昀：“……？”
“你生日那天。”沈云钊提醒，“你说日料生的，不吃。”
“哦。可是日料和牛排……也不一样呢。”戚昀说，“何况三文鱼是Raw，全生。”
“别说，牛肉也有生吃的。”沈云钊碰碰他膝盖，“那个……鞑靼牛肉，法餐。生牛肉切碎，加生鸡蛋黄，加洋葱胡椒欧芹。憨豆先生你看过没，有一集吃的这个，直接痛苦面具yue了。”
“哦，就凉拌生牛肉呗？”戚昀想了想，“这在中国一般称之为饺子馅。”
沈云钊一噎：“……很合理。”
然后看图点兵点将，盘算着要是不好吃，就打包回去给老沈加工。再选了沙拉、羊腿、海鲜饭、很丰富的拼盘和很精致的甜点。最后心算价格，堪堪卡在预算线，非常完美。
“精打细算，会过日子，不愧是我们！”沈云钊心满意足回到自己座位。
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拨弄玫瑰花瓣，他又笑：“好像约会哦。”
戚昀战术喝水，略过玫瑰，错峰看夜景。
这一看，还真看进去了。来鹭禾七年多，第一次在这么高的位置俯瞰这座城。
沈云钊也安静下来。没过多久，他摸着玻璃嘀嘀咕咕道：“这转得也太慢了，咱吃个饭够它转一圈么？”
听他这话，戚昀那点儿关于城市、梦想、未来的幽幽感慨还没成型就散掉了。
“不然呢？你想要旋转木马还是空中飞椅？”
“旋转木马好哦，飞椅不行，我害怕。”沈云钊顺着杆子爬，“寒假咱去游乐场吧，我好多年没去了。哦！情人节！有主题烟花！”
戚昀撇撇嘴：“谁要过情人节……”
沈云钊改口：“那元宵节，元宵节去！”
“嗯……”戚昀随意应下。
“元宵好啊。”沈云钊敲敲额角，心里荡漾得像是喝了小酒，“ 哎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戚昀反怼道：“你知道这词还有后半段么？”
“什么？”沈云钊愿闻其详。
戚昀字正腔圆给他念完：“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笑容消失，沈云钊眨眨眼：“说得很好，但不要再说了。”
闲扯几句，上菜。
两个中餐胃，不常吃牛排，评判标准就是没有标准。耐心等待沈云钊摄影完毕，刀叉一碰，开炫。
谈不了自己的情，就聊聊别人的爱。沈云钊咽下一大块纯肉，问：“你那师生恋，有什么新进展？”
“什么‘我那师生恋’？”戚昀瞪他一眼，“请注意你的措辞。”
“对不起。”沈云钊接到他的小眼神，笑道，“这叫什么，嗯……一句话，让我的朋友丢工作！”
戚昀懒得和他瞎扯，话题绕回来：“现在大概是，从两情相悦发展为单方面骚扰。”
“求复合啊……什么手段？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还是苦苦哀求泪湿春衫袖？”
“……”戚昀嚼嚼嚼，说，“都有吧，那姓高的约女生今晚面谈。”
“她去啦？约哪儿？自己一个人？不会有危险吧？”
沈云钊皱着眉，叉一颗小番茄塞嘴里。猛地一酸，忽然表情古怪：“……月上柳梢头，人约旋转餐厅？”
戚昀冲他一笑。
“那你又是什么角色？”沈云钊不乐意了，“哦，你护花使者，我是你司机呗？”
“没有。”戚昀放下刀叉认真说，“我最先想的就是约你吃饭。”
“哼哼。”沈云钊半信半疑，勉强被哄住。
“你们什么计划？”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举报他。”
“所以今晚的约会……是来收集证据？”
“差不多。”戚昀一顿，赶紧明确话里所指示的对象，“是那位女生，赴约和收集证据。”
“嗯嗯嗯。”沈云钊语气闲闲，“我又没说我俩在约会……那他俩坐哪呢，等会儿要不要偶遇一下？”
“在另一边，见不见就随缘吧，这事儿也用不上我。”戚昀无所谓，问，“学校近两年有学生举报教师性骚扰的案例么？”
“印象中没有。”沈云钊回答，“就算有，如果没掀起舆论，大概率也不会公开。嗯……明天我上系统查一查再向你汇报，我们情报员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儿。”
“嗯。”戚昀对这份态度表示满意，“说到舆论……她原先想的是写小作文做PDF来着，被我劝住了。”
“可别。”沈云钊满脸不认同，“PDF那得是原子弹，杀伤力太广了。这到头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流言蜚语控制不住的。”
“不止八百呢。”戚昀分析，“就个人所受冲击而言，一旦师生恋曝光，教师事业受损远远比学生学业受损的影响程度大。但别忘了，30岁和20岁的风险承受能力是不一样的。面对舆论，教师可以调岗、换学校、甚至转行，他有能力给自己换赛道找退路；可是学生怎么办，在这里呆不下去了，难道要退学重来吗？”
“是呗，有些情情爱爱它就不该开始。”沈云钊说，“你以为自由平等的恋爱，你以为愿打愿挨的情趣，到头来鸡飞蛋打，被吃得渣都不剩。”
“嗯。”戚昀点头，“破除幻想，面对现实。”
“哎呀，有句话怎么说……上位者耽兮，犹可脱也；下位者耽兮，哦豁完蛋。师生关系存续期间搞这么刺激干什么，害人害己的。”
沈云钊视线一转，哼哼着补充：“所以么，学生和学生谈，老师就和老师谈嘛。势均力敌，不服来战！”
戚昀：……
餐厅中心有些动静。转头一瞧，燕尾服黑礼裙，乐手款款登台。一瞬安静后，乐团指挥优雅举躬。
光线暗下些许。空了几拍，钢琴声缓缓淌出，融入夜色里，潜入玫瑰中。提琴婉转，长笛空灵，目光回转，人影温柔。
一曲终了，两人都没说话。你看我，我看你，实现交错，刀叉磕碰。小番茄变甜，羊腿烘烤恰到好处，海鲜饭更添一层细腻滋味。
沈云钊舔舔嘴角，轻声问：“鼓手，刚刚那是什么曲子啊？”
鼓手说：“我忘了，但单子上有，你看看。”
……
光盘，没给老沈留下半点发挥空间。两个甜点小玻璃杯如水洗般干干净净。
捣鼓着手机，戚昀说：“他俩已经回学校了，你的偶遇计划夭折。”
“行吧。”沈云钊颇为遗憾，但细想也不是很在意，转而问，“快放假了，你这两周什么安排？”
“就一些年度汇报整理工作吧……如果学生不闹事的话。”
“考试周还能闹事？短短十天，六七门课从入门到及格，这还不够造的？”沈云钊命令，“让你学生都给我老实点，不准影响戚老师摸鱼放假过大年。”
“嗯嗯嗯。”
元旦假期后，考试日历平稳推进。年级前5%的庞冉也不得不暂时放下爱恨拉扯，奋进于“从良好到满绩”的复习征程。
学生考试，不监考不改卷的老师清闲。戚昀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今天约沈云钊，明天约沈云钊舒善文，后天约沈云钊张可蓉，大后天约沈云钊舒善文张可蓉。
四人组还在夏荷餐厅偶遇高勤，一时神情各异。唯有舒善文局外人友善say hi，逼得高勤扯了个笑。
生活处处存在惊喜，工作时时遭遇惊吓——在准备安心放大假过大年的前三天，出事了。
戚昀一口气连跑五层楼，紧赶慢赶到宿舍里头逮人。
哐哐敲着床杆，他喘着气，仰头冷声道：“去考试，马上起床。”
“……别管我了。”被子里闷出一句回复。
“给你半分钟时间，别逼我上去抓你。”
“我不想去……都没意义了。”
戚昀直接踩上床梯，粗暴掀起棉被，扣着人脚腕就往外扯。
“别管我！”钟瑞往外蹬腿，险些踹上戚昀鼻梁。
戚昀惊险避开，也来了脾气。膝盖往床尾一支，抓着人胳膊，硬是把一百多斤壮汉带得直起身。
“别扯这些没用的！重修一门不够，你想双份吗？！”戚昀手掌狠狠拍在他后背，厉声道，“现在四点半已经开考，15分钟内到达考场你还能赶上。15分钟换40课时，不需要我给你计算！马上下来！”
钟瑞愣愣看向戚昀。
戚昀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与他对视：“没到绝路，你别把自己先憋死。”
“我……我考不了。”钟瑞错开目光，“去了……我也考不了。”
“我明白，现在脑子很乱是吗？”戚昀说，“没关系，那就听我的。先下来，跟我去考场。坐在考场座位上，你还有两个小时时间。想通了，再答题，时间足够。”
“我要去吗？”
“你要去。”戚昀坚定，“眼下最重要的是这场考试，其他的先不要考虑。”
行尸走肉一般，钟瑞被戚昀连拖带拽扯下楼。
一辆红蓝巡逻车就等在宿舍园区大门。戚昀抓着人跳上车：“到明德楼A区，麻烦李叔。”
“好嘞。”车子打着火，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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