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啊,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道士救人事毕,在先前羊韮取水那条山溪里洗脸洗脚,田桑看见,一面庆幸自己喝水在他洗脚之前,一面嫌弃道士那双一沾水就释放毒气的臭脚,却又不得不靠近跟他搭话,因为孙晟一醒就闷声瞪着她,他身前的大巾上摊了一堆半生鲜果的尸体,一脸的欲哭无泪,田桑走哪,他盯哪。
“你问!”道士很兴奋,喜眼盯着从脚指缝挤出的那些躺在粼光闪烁的浅溪里的细小卵石。
田桑抠抠下巴,“你说你那针叫,叫起死回生之金针一十六!”
道士满脸傲娇,“三,三十六!”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拿的分明是银针呐!”
道士的脸突然变得僵硬,“是,是吗?”
“是!”
“一个名字而已,人们往往用稍微夸张的话来形容特别厉害的事物或人,我以及我的针就是!”
田桑拧眉瞪他,愣半天又问:“你那专为这一类毒蛇特制的解药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有专克蛇毒的解药,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拿出来?为什么要扎他三十五、六针后才说有解药呢?”
道士磨磨下巴,又抓腮帮子,然后挠手臂,最后把脚从水里拿出来抠,最后的最后,强笑解释道:“一时紧张没想起来!”
田桑又将眉拧深一分,逼近他,“你究竟哪个山头的?再不说实话,折了你的针,烧光你的头发,绑你见官!”她故意发狠说完顺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道士开始慌张,没喘两口,就地晕死。
田桑愣住,然后死命摇他,慌乱之余预备转身叫人,道士突然又醒了,他如前自掐人中,又慢慢调整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就又和颜悦色,反而安慰田桑,“没事!没事!我体弱,等我那个起死回生的针法研制成功之后,就不会晕了!”说罢,就拿出先前那针往自己身上扎,一边扎,一边琢磨,一边念念有词。
“所以,这针法还在研究阶段,你是在拿他试针?”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道士全身僵住,眼珠子都快抡出火花了也没想到对策,只好傻笑,“我把过他的脉,那蛇不太毒,再加上你给他做的那个急救,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想着万一我的针就把他扎好了呢!”
田桑审视着他,把道士看得无地自容,于是从背篓里掏出一本书递到田桑手里,说:“我错了,你替我保密,这本书送你,权当赔罪!”
田桑拿起书,是本灰扑扑的手装本,书皮尽是虫眼,一看就不值钱,于是漫不经心随手翻两页,“这又是什么功法?”
“某自小体弱,散尽家财也不得治,无奈于幼年自学医术,幸哉略有小成,期间也给好多乡党都治过病呢!这本书可是我踏遍千山万水,扎过老人小孩儿,尝遍灵草毒虫,无数次死里求生所总结的一些食疗、药疗、养性养生的方法,按上面的方法修习经年,准保你眼亮如繁星,面灿似桃花,登峰如履平地,能吸日月精华,明心见性,天人合一,长寿万岁……”
道士说得两眼放光,唾沫星子压得田桑就快睁不开眼了,可嘴里的词儿却只觉得像是在诱她修仙亦或是成精,总之不像是人能干的事。
田桑不可置信的暗里吐槽道士嘴里那本需要用‘无数次死里求生’换来的养生书,更隐约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看电视里放西游记时,看着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慷慨激昂的卖药广告。
等田桑的臆念在她脑中走完,刚好撞见道士信誓旦旦作最后的发言总结,“放心,颇有成效!”
道士饶有兴趣的介绍完自己的著作,却看田桑心不在焉,脸上有些愁苦,于是果断换个话题,“你跟那俊郎君有仇?”
“没有!”田桑皱起眉,表现得很不耐烦。
“我看他醒来一直盯着你,眼里都是杀气,你们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田桑愣愣回神,忽皱眉,“他脸瘀成那样,两个暗红的血牙印,我看更像变态的媒婆,你是怎么看出他俊的?”
道士也愣愣,眨巴眼,“不是仇人,又没关系,那他不顾性命救你,你也不要命的给他吸毒!我扒光他时你更不回避……”
道士表示质疑,说完又提起孙晟放过差点咬死他的毒蛇的事,夸他沉着、冷静,有仁善之心、君子之风。
田桑的脑子突然不明缘由的一嗡,道士的话一点点带出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田桑眼前飘荡,连几个月发生的事,都一帧一帧的出现。
不知不觉间,貌似一股怡朗的风从她耳畔轻轻掠过,有种奇怪的微微酥麻的感觉迅速从后脊经头皮窜进大脑,再随血液游走全身,而后回到心脏原地爆裂,最后经百骸自洽。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田桑想不明白,只觉脑子一下子空了,呼吸急促,头脑昏沉,胃中发热,心像被灌醉了酒,有种失去控制的愉悦感?
直到那张一半俊俏一半肿没了形的脸又出现在她面前,“这书叫什么?”孙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忍着脸疼朝道士恭敬作个揖表示感谢,弯腰时顺便又瞪了田桑一眼。
田桑看到他的眼睛,然后是给他做急救时不小心擦刮过几次的直挺的鼻尖,接着是吸毒时多少有碰触的嘴,再是被她下死手掐过的那颔下仍残留些许血迹的微微滚动的喉结,最后是被自己看过且摸过,他上衣里藏着的白净结实的胸膛以及大长腿……
气氛有点怪,田桑想跑,却被孙晟用一声咳嗽给她定在原地,他没着急追究田桑,而是再向道士拜谢救命的恩情,说了些话,可脸上的伤没好,又敷了药草,所以口齿依旧不清,接着,场下所有的目光都不自觉投向了田桑。
田桑有些走神,“他问你叫什么?住哪儿?让你家去吃饭!”
孙晟冲道士微笑表示那就是他要说的话,可道士听了,神情却变得复杂,因为田桑说那话时,眼神游离,正经里透着点古怪,貌似又不那么正经,让他想起方才这女的朝他剌脖子那事,心生不安,毕竟,他扎过太多人,结过不少怨,又有把柄在她手上,于是,道士又晕了。
这回,大家对于他晕死这事多少有些习以为常的懈怠,于是,在等道士自己醒的空档,孙田两个又吵了一架,一个‘咿呀哇啦’神情激愤,另一个无缝衔接,更像是自说自话。
没多久,田桑就瞟到道士匆匆忙忙跑了,于是转头扯开嗓门喊:“你叫什么?哪个山头的?这就走啦?不交个朋友吗?”
话音落时,道士已经跑远,只依稀听到些窸窸窣窣的风声,然后就听田桑对孙晟说:“他说他也姓孙,”田桑说一半看眼书皮上的名字,“叫孙,十常!”
“还,还说什么了?”孙晟半信半疑,因为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还说后会有期!”
……
太阳又要落山了,难得晚霞漫天,可阳气逐渐消散,也慢显出这片山林恐怖片的气质来。
吉州地处江南,毗邻岭南,山林多潮湿,各路毒虫走兽也是非理性出没,好比今日的毒蛇,以及这一路上因为孙晟提前配制好撒在沿途的驱虫药而没来得及打照面的毒蜘蛛、毒蚊子、山蚂蝗……所以孙晟一再强调要赶在入夜前下山。
按照孙晟事先拟好的采摘清单,所有人都行动起来,除了中毒和吸毒的那两个。
田桑因为亲眼看到雪白闪亮的蛇牙扎进孙晟的白嫩脸皮里仍心有余悸,所以暂时不敢脱离大部队去办自己的事,而孙晟则因为没有给他从今春就开始盼望的珍果尸体报仇而耿耿于怀,于是,本着近她身不得好死的原则,他时刻留意与田桑的有效距离,却又不敢让她真正脱离自己的视线,所以,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磊落君子,现下就是个猥琐男。
未雨采了一背篓的佩兰和草药,羊韮发现了一大片山葡萄和山叶莓,五月的山果是上天对这一片毒林的补偿,山葡萄已经有了九成熟,而山叶莓是一种果香馥郁的橘红色浆果,指甲盖大小,酸甜可口,田桑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吃过,记忆深刻。
田桑跟几个小的已经被这一片红蓝甜香迷得走不动道,即便山叶莓浑身是刺,也没能阻止她们,于是林里不时想起阵阵痛苦又愉悦的尖叫声。
孙晟并没出言阻止,只是吩咐风雨去完成今日上山要采集的草药,自己则远远靠在一棵松树上盯着她们。
终于,半个时辰后,收到孙晟招呼归家的信号,这时田桑才发现自己身在一簇莓子刺笼中,浑身被甜蜜包裹,于是,想要让白果果在山野就地取材建造房屋的试炼终究一丝丝都没想起来。
“嘴馋误事啊!”田桑抬头看着就要落山的太阳,一面责怪自己忘了正事,又一面将羊葵刚摘了放进她右手的一捧山叶莓以及闫壮壮放在她左手的山葡萄和在一起囫囵嚼了,接着在小弟们的帮助下'嗞儿嘶’的从刺笼里钻出来,最后去到未雨身边问了些问题,比如带锅了吗,带米带面带油了吗,带驱虫药了吗……
待得到未雨的肯定回答后,田桑冲他微微一笑,便走到孙晟身边跟他并肩走起下坡路,“我脚疼,能不能休息一晚再走?”
孙晟小心揪住身边的藤蔓以及树干屈步下山,完全无视田桑的请求。
“我肚子疼,能不能歇半天再回去?”田桑不死心,继续跟着他。
这回孙晟停下瞄了她一眼,在那肿了半边的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轻蔑中略带嘲讽的笑容,而后逼近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休想!”说完扭头就走。
田桑住脚,屏息觑眼,接着快步跑到孙晟前边,扯嗓一吼,谎称孙晟脚下有蛇,然后孙晟就四处惊跳,再然后就意外崴脚,最后毫不意外抱着那个始作俑者一起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风雨一看就要冲上去,步没迈开却被羊葵强势拦住,然后好生感叹了一番,“果然,这才是爱情的样子,纠缠不清,一团乱麻!”
没人发表意见,因为不想挨揍,更因为这样的事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两人滚到一棵松树下停了下来,中途,孙晟的腿摔了一下,田桑为了救孙晟的腿腰也被撞了一下。
最后,田桑得逞了,以自残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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