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顾维简刚想给章旗打电话问关于孩子的事,结果打开微信后全是朋友同学发给他的链接,题目明晃晃的都是“当红小生未婚生子。”
他登上微博,清一色都是关于他的话题,先是恋情、接着又是生子。排名最前的一条是他的澄清声明。
想都不想,一定是章旗发了什么。他点开就看到工作室发的声明。
只看了一眼,他就退出,摇摇头自言自语“都说了别管,还是发了,沉不住气。”
起床收拾好,顾维简耷拉着拖鞋进厨房,打开冰箱冷藏室,除了几罐啤酒没有其他可以吃的。幸好冷冻室里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速冻水饺,他看了眼生产日期,还有一周过期。
顾维简烧开热水,煮了十来个水饺,匆匆吃完,从打印机里拿出资料加上包,换上衣服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墨镜换了又换,才选了最普通的一款戴上,确认达到他自认为的泯然众人后,来到底下车库。
刚想开着他才提不久的保时捷出去拉拉风,转念一想去的场合不对,而且他被人再三要求低调,又看了眼旁边的凯迪拉克,几个月没动它,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只好叫了一辆车。
晚上七点,京州大学法学院四楼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连教室两侧和后排的走廊都站满了其他学院前来听课的学生。
讲台上,戴着耳麦正在授课的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扎着马尾辫,身着白色T恤、浅色牛仔裤的学生模样的女生。
女生干净、纯粹的声音,通过耳麦,经由挂在墙上的小音箱传遍这个可以容纳近五百人的教室,将投影仪投射出来的案例及涉及的法律知识用浅显的话语传递出来。
坐着的、站着的学生,无一例外,全都翘首,竖着渴望知识的耳朵,接收来自这位刚入校一年就被全体师生评为全校最受欢迎老师的讲授。
教室外,校门口通往法学院的林荫道上,橘黄色灯光下一位同样身着白色T恤、深色牛仔裤,脚蹬运动鞋,戴着黑色口罩、黑色墨镜,手上拿着文件夹的男生,一边打着电话跟对方抱怨着什么,一边不情不愿地朝教室方向迈着沉重的步伐。
一刻钟后,男生终于以乌龟般的速度,走完了正常男生只需要三五分钟就可走完的路程,按照手机上对方发来的教室编号找到他要蹭课的地方,将文件夹夹到腋下,打开手机照相功能,拍照片,点了发送按钮。
接着,收到对方一段长长的语音。那男生点开,把手机凑到耳边,只听见对方语气中除了不满还透露着恨铁不成钢“顾维简,你可真够磨叽,六点半的课,七点多了你才到,真是浪费我对你的一片苦心。好好听讲,回来检查作业。”
顾维简对着手机哼了一声“真把自己当教导主任了。”
二人仿佛白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回归到日常生活。
章旗又给他发了条文字信息【完事后给我打电话,听说京州大学旁边有家小龙虾不错,你得请我。】
顾维简撇了撇嘴回复【你还真会吃,知道这个时候小龙虾贵。】
教室里传出一阵笑声,顾维简好奇地透着后门玻璃朝教室里张望,只见黑压压一片人,顿时密集恐惧症差点犯了。
他转过身,刚想逃离,一抬手,文件夹掉落在地。顾维简蹲下身子捡起,心想来都来了,干脆进去看看,这堂课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章旗念叨了他一周,还有模有样地给他准备了笔记本。
上周五他刚结束半年的剧组拍摄,正在家继续跟要命的毕业论文斗智斗勇,好不容易才将思路梳理出来。明天他又要进组,他难得地躺在阔别依旧的大床上,享受最后的时光,结果三更半夜就因网上乱七八糟的信息被章旗从睡梦中拽醒。
网上的事他并不放在心上,毕竟隔着屏幕,只要有键盘人人都可以肆意发言,甚至都不顾及是否违法。
起初他会愤怒、会焦虑、会担心,事事回应。自三年前,他仿佛变了个人,任由关于他的流言在网上肆意翻飞。
这时,教室里又传来一阵掌声,更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转身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地靠墙进去,在教室最后找了个空位坐好。
身边的男生见他上课还带着墨镜、口罩,只将视线短暂在他身上停留,微微颔首,随即重新回到讲台上。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分突出,引起别人注意,顾维简摘掉墨镜,换上拍上部戏时他特意准备的金丝框眼镜。
已经离开校园多年的顾维简,要不是去年考了硕士研究生,他除了参加大学生电影节外,几乎没有返回过学校。
此刻,重新坐在偌大的教室,目光所及都是年轻和朝气,笑声中透着纯粹,提问中带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法律事业的热忱。
视线被十几米外讲台上的女生吸引“刚才这位同学分享的很好,既有自己作为法律专业学生对这个案子从法律层面的看法,也有自己作为社会一般人的理解和感受,让我们再次为她鼓掌。”女教师说着带头鼓起掌,偌大教室里再次响起掌声,顾维简错过了刚才的内容,自然不清楚她们所说的内容,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便跟着鼓掌。
视力稍微近视的顾维简看不清十米开外讲台上女生的清晰模样,只听着她年轻的声音以及休闲装扮,以为是学生会或者学校其他社团组织骨干成员。
他为此还腹诽着下课后找章旗,还忽悠他授课的是京州大学著名的法学专家,分明就是一个还没踏出校门的学生。
“同学,台上讲课的是老师还是学姐?”他低着嗓音向身边的男同学求证。
那男同学一边鼓着掌一边回答道“这是法学院的沈惟真老师,也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教授。”
顾维简貌似了解一般点头,对他的解答报以微笑,更为自己的揣度而尴尬。
如果不专门搜索她的简历,恐怕在场任何一位学生都会像顾维简一样犯经验主义,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哪位博导或硕导带的研究生,来给本科阶段的学弟学妹们分享学习心得,无法将她同法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联系在一起。
掌声方落,墙上的小音箱里再次传来女教师的声音“这个案子,我当时跟在座的同学一样,还在象牙塔里接受书本上的知识,当时的信息不像现在这样畅通,坐在教师里就能知道千里之外另一个城市甚至另一个国家刚刚发生的事。”
她顿了顿,转头看了眼投影仪上的内容,继续说“我们知道时,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两年,老师把这个案例改编当做我们期末考试的题目。我直至现在仍然记得,当时我只是将自己置于社会一般人的角度,把自己放于当事人的立场,丝毫没有从法律角度去分析。以至于那次考试,我成了全班唯一一个不及格的。成绩下来之后,我还非常不服气的去找老师,也就是现在我们詹副院长讨要说法。詹副院长从一堆卷子里找出我的卷子还给我,又从书架上取了两本书递给我,只说了一句“回去把这本书认真读读,仔细思考思考再来找我”。至今无论走到哪里,那本书都伴随着我,指导着我辩证的看待每一个发生的事件,这便是我第一堂课就推荐同学们阅读的《洞穴奇案》《西窗法雨》。我记得整个寒假我都沉浸在这本书和那道让我失去奖学金的考试题,直到临近开学,我才恍然,我把自己置于了道德的最高点,只想着维护自由、保障权利,却忽视了案件本身的事实,忽略了关键细节,导致教条化、泛道德化,忘记了法律人该有的理性分析。这个教训也一直伴随着我从校园到工作岗位,又伴着我回到这教室。我们要有清醒的认知和独立的思考,既不能成为高度工具理性的制度复读机,也不能一昧倾向于道德化的判断。”
讲台上的老师用自己亲身经历分享给台下每一位认真的倾听者。墙壁上的小音箱没有传出声音,台下众人还沉浸在她刚刚的话语中,顷刻间,教室里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女老师转过身,抬起手臂,轻轻擦掉眼角晶莹的水珠,随即转身询问同学们是否需要课间休息,同学们纷纷摇头摆手表示不需要。
女老师了然,扶着讲桌用力迈上讲台,继续讲下一个案例。
教室前方的大屏换了一张PPT,顾维简的视线跟着幻灯片的转换,从老师身上转移到屏幕。
屏幕上的文字透过他眼前的平面镜,一个个涌入他的视网膜,冲击着他对法律并不敏感的神经。
一个个字汇成一句句话,而这些话分明与他相关。
屏幕上的案例是一起**权、名誉权纠纷案,案情和裁判结果几乎就是照搬他三年前的经历。
台下的同学们纷纷前后左右地讨论着屏幕上的案例,越往下看,顾维简的手握地越紧,最后竟忘记了他是被章旗硬逼着来蹭课的。
纷杂的讨论声中,突然传出一个富有磁性却又带着挑衅的声音“请问老师,您用这个案例来教学有没有经过案件中当事人的授权或同意?”
相比于白天网上的绯闻,其实屏幕上所展示的内容几乎不值一提。顾维简却出奇的愤怒,不过他富有磁性的声音传达出的并不像他心中燃烧着的怒火,而是尽量保持着应有的教养和礼貌。
此言一出,教室瞬间鸦雀无声,众人循着声音纷纷回头,只判断出声音大致的方向,并未分辨出出自哪位同学之口,倒是从最后一排靠近墙的角落,诸位男同学聚焦的焦点断定了声音的来源,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顾维简此刻也有些后悔,他忘记了章旗的叮嘱,让他一定低调低调再低调,只带着脑子和耳朵还有手,千万别张嘴。
不知是他的问题太过突兀,引得同学们的好奇还是他富有磁性的声音被人认出,讨论之声比刚才更热烈,更有些同学的视线一直聚集在他身上。
小音箱里传来老师淡定、清亮的声音“这位同学的提问非常好,老师当年做学生时也同样有这个疑问,却没有勇气提出。谢谢这位同学帮老师完成了不敢完成的事。”
随着声音的传出,同学们的视线重新从教室后排转移到讲台上,顾维简暗自舒了口气,视线虽然跟着看前方的幻灯片,思维却没有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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