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也许是千年飓风改变了气候,往年鲜少下雪的旧市今年竟洋洋洒洒飘起了鹅毛大雪。
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人们抬头望着轻柔飘在空中的雪花,恍惚间觉得这世界也没有太差。
半年前,千年飓风给绝大部分地区带来了毁灭性打击:
交通瘫痪、粮食绝产、水资源污染,种种问题严重困扰着飓风的幸存者们。
更可怕的是,M国毒枭趁虚而入,各个集团圈地为王,整个世界陷入到一种原始无序的状态。
经过半年的博弈和战争,数个集团合纵连横,陆续在各地划定地盘。
旧市,很不幸地,依然在吉姆·麦肯的统辖之下。
婚礼过后,吉姆动用了所有人脉关系,以最快的速度筹集到三千万,把独生女儿杰西从罗卡多手中救了出来。
这次筹钱一度让麦肯家族元气大伤——和平年代,三千万尚且不算一个小数目,何况在当今时日,局势朝夕可变。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没人甘愿抛弃如此数额的财产。
这次事件后,许多跟了麦肯家族多年的人纷纷跑路。
他们不相信麦肯家族能起死回生。
不知是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因为吉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几个月后,麦肯家族竟然奇迹般地在旧市重新站稳脚跟。
而且这一次,他们比之前更加来势汹汹——
不仅把罗卡多的集团彻底驱除殆尽,而且对旧市展开了史无前例的严苛管辖。
-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
此时此刻,一家破败的食品店前,队伍从店门口排到两个路口开外。
接近零度的天气里,队伍里不少人依然穿着单薄衣衫。
众人瑟首瑟尾,企盼着能快些买到东西,回去和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队伍中央,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女人正扭着头,试图和身后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的男生说话。
“你也来买东西啊?”女人笑着问。
男生整个上身罩在宽大的套头衫里,下面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套头衫的帽子下,是一张拒人千里的脸。
脸上的神色,比此时的天气还要天寒地冻。
面对女人的问话,他只是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你多大了?家里还有人在吗?”女人似乎没发现他的抗拒,执意想要发起一段对话。
“二十了,家里没什么人了。”男生简短回着,眼底满是警惕。
“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唯一的儿子在飓风中丧生了,后来老公也死了。”
男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小伙子你别嫌我话多,我看到你,就想起了死去的儿子,他跟你差不多大。”
说着,女人上前半步,露出温和而卑微的笑:“你要是没人一起过节,愿不愿意上我家吃饭?”
“我家有几个还没过期的面包,还有一些我丈夫活着时拼命抢来的罐头。”
男生神色有一瞬间的抽动,但很快便恢复到之前的冷漠。
“不了,”男生拒绝得很干脆,“我有安排了。”
女人脸上难掩失望,尴尬地笑了笑,自嘲道:“没事,我就是问问,我理解,唉,这年头,谁敢轻易信任别人。”
说着,心有不甘地又补了一句:“阿姨不是坏人,是看大冷天的你一个人在这里,怪可怜的。”
男生漆黑晶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
“谢谢,”他继续简短回道,“可是我不需要帮助。”
半小时后,二人依次进入食品店。
幽暗的店里,惨淡的灯光照着空荡荡的货架,绝大多数食品早就销售一空,几捆蔫黄发枯的菜叶子没精打采地瘫在脏兮兮的筐里。
女人看了半天,长叹一口气。
在冷风中排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她拿着一小瓶过期三天的牛奶,还有一捆蔫巴的空心菜来到收银处。
与此同时,她的余光不停瞟着一起进来的男生。
这男生正是饭量大的时候,真不知道他该怎么撑过这段时日。
令她惊讶的是,男生只简单地买了些纸巾和纱布,然后就结账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寒风忙不迭地往怀里送。
女人裹紧衣衫,叫住了准备走的男生:“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一愣,半晌没有回答。
女人忙解释道:“没别的意思,我早晨和晚上各祷告一次,所以就是想着,如果你给我个名字,我也能为你祷告一下,愿神明佑你平安。”
男生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没有显现什么。
但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轻声吐露:
“我叫提姆。”
-
一个小时后,街灯陆续亮起。
大雪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如絮的鹅毛从漆黑的天空深处簌簌抖落。
夜晚,风总是格外寒凉,如小刀一般刮在脸上。
一栋不起眼的楼房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过了一会儿,楼房内角落里的一个房间,房门悄无声息地从外打开。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室内,简单勾勒出房间布陈。
一张大办公桌背靠一个满满当当的书柜,前面是两个陈旧的扶手椅,旁边放着一个小茶几。
那个黑影迅速闪了进来。
随着几不可闻的咔哒一声,房门闭锁。
黑影悄然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转过身面对办公桌时,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冻住了。
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另一个黑影端坐在黑暗中,仿佛已经等了他许久。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成冰,两个黑影对视许久,直到站着的那个打破了沉默——
“阿卜?”
坐在老板椅上的阿卜默默举起一把枪,冷白月光映在冰凉的枪管上,映出阿卜冰冷陌生的脸庞。
“你怎么在这?”黑影继续问道,语气充满惊讶。
阿卜的目光顺着准星笔直射了过来。
月光下,对面那人看上去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上身罩着宽大的套头衫,下身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如果不仔细看,他跟校园里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眼底掩不住的机警和周身散发的清冷气息让他显得有些特别。
“我在等你。”阿卜简单回道,冰冷而干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因为我了解你,”阿卜说着,微微扭了扭有些僵直的上身。
“如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能挑选一天来拿文件,你一定会选今天。”
“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
黑暗中,对面那个黑影手指紧张地轻颤一下。
“因为只有这一天,所有人都会千方百计地和家人团聚,而你,恰好无所事事。”
“所以你会选择今天动手。”
“我说得对吗,消气?”
对面,几小时前在食品店前排队的那个男生,此时终于露出真面目。
漆黑的瞳仁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卜,瘦削的手指慢慢拨下卫衣帽子,露出一张清瘦白皙的脸。
五根手指在脸上轻轻一抹,几簌橡胶质感的粉末渐次落下。
月光下,瘦小的脸庞褪去了几分刻意营造的英气,露出了原本柔美的面容。
“你挺了解我的。”小琪勉强笑了笑,晶莹的牙齿在月光下如珍珠一般。
随即,话锋一转:“那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漆黑枪口后面,阿卜神色冰冷,眉眼间透着一股决绝和愤恨。
但仔细看的话,握着枪柄的手不时轻颤几下。
“因为我没有家人可以团聚,”阿卜语气降到冰点,神色变得极为痛苦,“因为我的家人在吉姆手上。”
小琪瞳孔骤然缩紧,眉头拧在一起。
“消气,你是来偷文件的吗?”阿卜问道。
小琪点头轻“嗯”了一声。
“果然如此,”阿卜叹息,“吉姆算到你一定会这么做。”
说着,身子微微前倾,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经历过之前的事,你肯定想隐姓埋名逃之夭夭,但桑迪这里有你的照片和身份信息。”
“所以。你必须在改头换面前,把关于你的文件偷走销毁。”
对面是一阵沉默。
阿卜望着脸色阴沉的小琪,续道:
“吉姆算准了你会这么做,所以拿我的家人威胁我,逼我来这里等你。”
“他说,如果是他在这里对你围追堵截,你一定会跟他鱼死网破。”
“所以,只能跟你来软的。”
“所以,消气,”阿卜顿了顿,语气沉痛道,“我现在要把你带去见他。”
说着,阿卜端直手臂,枪口一动不动地瞄着小琪心脏。
室内安静到可以听见屋外汽车驶过的声音,车轮碾过雪地,发出轻轻沙响。
不远处,一个教堂里,唱诗班合唱着圣歌,肃穆而悠扬的旋律婉转入耳。
窗外,羽毛一样的雪花在夜幕中纷然落下。
沉默良久,小琪朝对面深望一眼——阿卜正襟危坐端着枪,熟悉的面孔上带着极为陌生的神情。
“阿卜,”小琪轻声开口,“对不起。”
阿卜一愣,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神色在脸上僵了一瞬。
一丝痛苦从小琪眼底闪过:“我从没想过会把你牵扯进来。”
阿卜不知该说些什么,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漫天大雪肆意划过夜空,室内阴冷一片,二人一坐一立,在漫长的沉默中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卜觉得小琪突然冲他笑了笑。
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琪已迅速转身,朝窗口疾步走去。
阿卜一愣,手中枪口慌忙紧追。
——下一瞬,透过准星,小琪背对着他,似乎在欣赏窗外的鹅毛大雪。
“……你在干什么?”
小琪没有转身。
从办公桌后,阿卜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夜光的浸润下,清秀的五官显得格外清冷。
漆黑瞳仁里映着簌簌落下的雪花。
黑暗中,小琪轻柔道:“今天是美丽的一天。”
“?”阿卜一头雾水,就在此时,小琪突然转过身,盯着他的枪口,目光里充满叹息。
只听她温柔轻道:“阿卜,枪不是这么用的。”
说着,小琪快步朝着枪口走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阿卜丝毫来不及反应过来,手腕和虎口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他五指猝然张开,枪支无可挽回地脱手!
下一瞬,枪稳稳掉在小琪掌中。
然后顶上了阿卜太阳穴。
枪口后面,小琪面无表情,漆黑的瞳仁中目光冷如霜雪。
阿卜下意识地举起双手。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不远处,唱诗班的歌声愈加响亮,男女和声有如天籁之音,伴着漫天飞雪,飘进大街小巷。
半晌,午夜钟声响起,圣诞日如期而至。
钟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小琪轻轻长叹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屋外飞雪。
转过头,她望着阿卜,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阿卜不明所以:“去哪儿?”
小琪眨了眨眼,沉默半晌,露出一个微笑:“当然是去见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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