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淮上高三之后,周六要去学校补课,周日上午还有自习,李静水有了时间,就又约了一次吴宇。
吴宇吭哧吭哧做了好几套卷子,紧张地等着李静水给他批阅,看李静水的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他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等全部看完了,李静水才点点头,“不算太差,好好复习还是有希望一次过的。”
吴宇尴尬地笑笑,“你不用安慰我……我之前只看了半年书,这隔了好久,几乎忘完了。”
“所以才要好好复习啊。”李静水从包里掏出来了几本书,还有一个本子,“这个本子是复习计划和考点归纳,尽量每天做题集,我会根据情况给你调整复习计划。”
“谢谢,”吴宇感激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我当时为了苹果的猫粮也没少麻烦你啊……我也不擅长别的,能帮上你,我特别高兴。”
他眼睛里一片真挚,这样的话,李静水以前讷于表达,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吴宇有些惊讶,他感觉到李静水身上多了一种勃勃的生机,不再像刚认识那样,整个人沉闷地笼着一团阴云,眼神暗淡无光。
他觉得除了毕业和进了设计院,李静水身边一定还有别的事发生,点燃了他生活的希望。
吴宇去添水的功夫,李静水仔细打量着这个出租屋,跟他和袁淮住的房间差不多,家具非常少,吴宇的东西还在行李箱收着,看起来不像要长住。
吴宇的腿比上一次见面好了一些,慢慢走已经看不出问题了,他身上的衣服非常精致,可跟这个简陋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李静水心里有了数,站起来说,“你不忙活了,袁淮快放学了,我得回去做饭。”
吴宇知道他的情况,也没挽留,一路把人送到了路口,才折回了房间。
李静水坐上公交之后,给吴宇发了个信息:我给你留了两千块钱,你先用,不急还。
吴宇果然从书底下翻出来一叠钱,他坐在床沿,沉默了好半天,才给李静水回过去:静水,谢谢你。
李静水看他没拒绝,这才放了心,他记着吴宇的好,虽然能做的不多,可也希望能回报对方。
不管是周小天、吴宇还是陆景,都是用心对待他的人,他也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好。
袁淮从李静水醉酒那天之后,总显得特别忙,晚上也好周末也好,基本都在埋头做作业。
有时候实在没作业可做,他也捧个手机按个不停,练练单词、刷刷新闻,好像非得做点什么才踏实。
李静水洗了水果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他,“吃点水果吧,学习要劳逸结合,你也适当休息休息。”
袁淮看他一眼,眼神又很快避开,“我不累。”
“我看你最近眼睛都熬肿了。”李静水凑近了要给他指,袁淮立刻往后一躲,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
凳子倒在地上哐当一声响,气氛霎时间尴尬起来。
李静水也没想到变成这样,伸出去的手指缩了回来,脸涨得通红,“对不起……”
“没事。”袁淮蹙眉扶起凳子,飞快地收拾了几本书塞进书包,转身就走了,“我跟同学约了去图书馆,晚饭不用等我,我在外面吃。”
“好,水果——”李静水追上去,袁淮的身影已经从楼梯口消失了。
李静水有些怅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折回了房间里。
袁淮一路出了巷子,外面车水马龙,街道上热闹非常,他终于呼出了压着的那口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静水了。
他的目光总是在追逐李静水,不由自主地关注李静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可是他又很怕对上李静水的视线,很抗拒李静水的靠近。
袁淮烦躁地把书包甩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他想起那天摸到李静水脸颊的感觉,微微眯起眼睛。
有两个学生一边过马路一边打闹,远远一辆大卡车开过来,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袁淮让鸣笛声吓了一跳,大卡车呼啸而过,和某个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被刻意压下去的回忆也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地反噬回来。
医院的消毒水味,袁伟残破的身体,那枚戒指,还有灰色的墓碑。
他一锹一锹,铲起湿润的泥土,盖在了冰冷的骨灰盒上。
袁淮狠狠抓着头发,瞳孔震颤,羞耻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他脖子露出青筋,很久才平静下来。
等站起来,他的脸上再没了表情,抬手打车。
“去墓园。”
袁淮上次来还是清明,当时他拜祭了父母和袁伟,因为下雨,点的香束没有燃尽,在砖缝中留下一截红色的根。
袁淮拿手慢慢清理着,香束被雨水反复浸泡,染了他一手的红,就像袁伟当时沁透被单的鲜血。
他又用纸巾去擦墓碑,沿着刻字一点一点仔细擦拭,那些跟袁伟相依为命的日子,在家属院两室一厅里一起度过的十几年,也跟着渐渐清晰。
他哥为了那对戒指、为了李静水才出了车祸惨死,可三年过去,他已经快要狠不下心去怪李静水了。
袁淮坐在那里,墓园背后是一片不小的水塘,夕阳洒下金色的辉芒,他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曾经刻意跟李静水保持距离,但看到李静水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关心他,人心是肉长的,他总会动容,那时候李静水也很可怜,为了他跟家里闹翻了,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留下来,如果他拒绝李静水,李静水大概会一直陷在自责里走不出来,甚至被逼上绝路。
袁淮还记得,李静水整夜整夜地发噩梦,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静默得如同幽魂一般,可是一天三顿饭、收拾家务、帮他整理课本,李静水件件不落,他把袁伟的嘱咐奉为圭臬,死死抓着这份唯一的寄托。
袁淮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借口想去原谅自己对袁伟的背叛,也不肯承认他还藏着一些更隐秘的心思,比可怜和同情李静水更加可耻的心思,会让他在袁伟的墓碑前,抬不起头的心思。
袁淮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李静水看他推门进来,表情有些慌乱,着急着挂电话,“啊,剩下两题我回头再跟你讲,拜拜。”
“你吃过了吧?”李静水忐忑地看着袁淮,袁淮却一眼都没看他,只是背过身换了衣服,“吃过了。”
李静水又解释道,“是……以前的学生,问我几道题。”
“嗯。”袁淮拿了洗漱用品又出去了,李静水愣在那里,忐忑慢慢成了疑惑。
袁淮平时也有生气不太理人的时候,可这回感觉不一样,李静水察觉到了袁淮的疏离。
他不敢缠着袁淮,一晚上都在拼命回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袁淮这样万事敷衍的冷淡和客气,比起生气,还要令他心慌。
袁淮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李静水琢磨不透原因,家里气压很低,连苹果都在看眼色,不敢往袁淮身上偎。
李静水工作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让陆景喊了两声,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道歉。
老专家倒是很体谅,“也快到下班时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早咱们再继续开碰头会。”
陆景立刻弹起来,“哎哟太好了,我有饭局,正想着怎么开口呢哈哈哈哈。”
老专家装模作样地瞪他一眼,又让陆景师父长、师父短地哄着走远了。
李静水合上电脑,靠在椅子上出神,等外面的同事陆续离开办公室,他还在会议室没有出来。
陆景探头问他,“哥,你还不走吗?”
李静水纠正了无数遍,总算让陆景改了口。
李静水回道,“马上就走。”
“那一起吧,我晚上吃饭的地儿要从你家那边路过,我捎你。”
李静水下意识要拒绝,看陆景要上手拽他,忙不迭点头,“好、好,那麻烦你了。”
陆景笑眯眯道,“对嘛,人就是要互相麻烦才能亲近,不要老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静水到现在还是不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好在陆景也很有分寸,顶多拍拍肩膀,不会上来跟他勾肩搭背。
他们母校的总图专业在全国排名靠前,设计院里校友不少,也有人听说过李静水跟袁伟的事,但公司不比学校,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一摊事儿,没人太关心你的私生活。
李静水自己也很注意,餐具、水杯、文具都不用公用的东西,固定的饭搭子除了陆景再没有旁人。
他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只想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长久安稳地干下去,给袁淮念大学存下足够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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