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淮他们期末之后补课一周,距离这一年的春节就只剩三天了,初五开始又要回学校继续接受摧残,高考倒计时不足150天,就像头顶悬着一把明亮的刀,高三生们各个精神紧绷,有些人连这么仅仅一周的假期都不放过,另外请了家教恶补。
袁淮不用,他坚持劳逸结合的原则,除了各科雪花片子一样的试卷,多余一个字都不写,彻底把自己从紧张的备考站里拔出来,在家里慢悠悠地准备着过年,跟李静水去早市、超市办各样年货,闲了也用那台已经有了年头、开始卡机的笔记本电脑一起看电影。
李静水依旧喜欢雪,只要不出门带家教课,早起第一件事必然是下楼丢垃圾,在一片没人踏过的雪地上踩一串儿脚印就能美半天,再拎上巷子口热乎的咸豆腐脑、水煎包或者油茶、麻花回家,有时候他也自个儿蒸包子或者花卷,袁淮正是饭量大的年纪,两天就能干个底朝天,根本不愁放的。
年三十这天贴春联,袁淮不用凳子,抻直了胳膊就能把横幅贴牢靠,红纸金粉写得是“辞旧迎新”四个字。
苹果在脚底下调皮地绕八字,被袁淮一把搂进怀里捋倒了脑袋上的毛,终于蔫巴了,袁淮抱猫盯着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看一眼在过道灶台上忙忙碌碌的李静水,心口就添了种岁月静好的满足感。
他慢悠悠走到李静水旁边,让捏着喂了一口炸丸子,李静水继续专注地盯着油锅,他们俩的份炸够了,这是给吴宇的。
吴斐到底没拗过吴宇,把自个儿变成了两头跑的那一位,每周都要巴巴地赶回来一趟,跟吴宇挤那个老破小的一居室。
丸子在滚油里浮浮沉沉,甩进油锅的个头大小一样,复炸之后的金黄颜色也高度一致,拿出去卖都绰绰有余了。
袁淮在旁边又看了一会儿,就让李静水拿胳膊辏着往外推了推,“你往后点儿,当心油崩着你。”
袁淮不走,试探着,“明天初一了。”
李静水恍然大悟,“要跟同学出去玩吧?抽屉里有钱,你拿去用。”
袁淮眉头就皱起来,“没约同学……要不咱俩出去转转?”
李静水手里的筷子一顿,这一锅丸子就炸得有些焦底了,他赶紧拿笊篱捞出来晾着,关了火,又盖上油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吞下了那句叫上吴宇一起的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说出来袁淮肯定要不高兴的。
袁淮眉梢眼角就飞扬起来,把苹果往肩头一扛转身回屋,“你不是要给吴宇哥送东西吗?收拾吧,我跟你一起去。”
雪落住了,地上打滑,袁淮就没骑车子,俩人坐公交车跨了半个城区去找吴宇。
城市银装素裹,连老城区未拆迁的地界,都因为这一场皑皑大雪旧貌变新颜,一改破旧陈腐,显出了文艺范儿,有不少穿着汉服的女生专门过来取景拍照。
吴宇早把行李收拾好了,只等着要跟李静水告别,他准备去吴斐那边跟老妈过年,国人念旧,再重的心结,到了这种特殊的需要阖家团圆的日子,都会暂时放下。
屋子很小,吴斐跟袁淮两个大高个,瞬间把房间挤得转不开脚,好像天花板都跟着矮了一截子。
俩人对视一眼,立刻默契地出去了,让两个男闺蜜自己依依不舍去吧。
吴宇也给李静水备了年货,是一罐子自己做得牛肉酱,特意没有放辣椒,他还给李静水塞了个红包,“这个给袁淮的,我怕他不要,过年了,给他压压岁。”
红包很薄,单纯是个心意,李静水替袁淮道了谢。
吴宇又叮嘱他,“我弟高考那会儿,看什么都不顺眼,乱发脾气……袁淮要是有什么别扭不对劲儿的,你就避着点儿。”
李静水就笑了,“袁淮不会,他挺乖的,不要我操心。”
挺乖的?吴宇简直要叹气了,李静水一个对别人情绪这么敏感的人,怎么就一点儿也揣摩不透袁淮的黏糊劲儿呢?
再直白的话不能说了,袁淮至少比那时候的吴斐要沉得住气,可过于沉得住气了,就让吴斐觉得更危险,不知道到底在憋什么主意。
他俩在屋里窃窃私语,外面站着的两个人并排抽烟,袁淮接的时候还心虚地瞟一眼后头,生怕李静水忽然出来瞧见了。
袁淮已经学会了过肺,尼古丁瞬间唤醒了大脑,他没有烟瘾,但心里藏着事儿的时候,吴斐递烟,他也不拒绝。
“真够怂的。”吴斐一语双关。
袁淮难得没回嘴。
因为吴宇和吴斐这样针尖对麦芒,居然也令他有些羡慕,他们之间有斩不断的关系,不像他和李静水,只是被袁伟留下的那句遗愿强行拴在一起,距离高考越近,他就越发焦躁,李静水已经快要履行完“义务”了,快把他“抚养成人”告别监护人的身份了,他怕留不住这个人,也很怕留下人却得不到想要的结局,李静水还能有多少个这样青春少艾的四年?
他的自私和自我献祭精神悬鼓待椎,难分胜负,所以这半年也是他给自己的缓刑期,他们之间类似于亲情的相处就成了一截旖旎的遮羞布,让袁淮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试探着李静水,不敢逾矩太过,怕给人吓跑了无法收场,他忍着草叶出芽一样酥痒的情绪,饱受折磨,又沉醉其中。
除夕当晚,他们守夜守到春节联欢晚会结束,等李谷一的难忘今宵唱响,李静水才依依不舍地关了电脑。
他们依旧接了袁伟回家过年,事往日迁,心中的伤痛也起了一层足够对抗悲伤的硬疤硬茧,只要没人刻意撕开,似乎也能安然度日了。
比如李静水,他没再沉郁一宿,而是被小品里某些烂大街的网梗逗笑,平时压根没有上网冲浪的习惯。
袁淮就在旁边剥核桃、剥花生、剥橘子,自己吃,也喂给李静水,李静水有时候会接过去,有时候看得投入没察觉,就被袁淮递到了嘴边,他咬橘子瓣儿时嘴唇擦过袁淮的指尖,就留下一道绵亘的电流,从指尖一直走到袁淮的心口。
李静水对别人的触碰避之唯恐不及,哪怕跟吴宇久别重逢非常激动也没有什么拥抱握手之类的亲昵行为,就连当初袁伟抱他亲他,他也时不时要浑身僵硬,唯独袁淮,他不设防,同床共枕好几年,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除了介怀自己同性恋的身份,没赤/身裸/体一起洗过澡,别的都再熟悉不过了。
也正是因为太习惯了,就没意识到这些细枝末节的区别对待。
节目切了场外镜头,烟花炸开一片璀璨的光点,又完全黑了下去,袁淮趁黑捏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嘴唇轻吮了一下那道残留的温度,把心跳连同甘甜的汁水一起咽下去。
李静水低头逗猫,脖子弯出秀美的弧度,对此毫无所觉。
年初一这天,天公作美,连绵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天蓝得像抹出来的浓郁颜料画,阳光照在层层叠铺的雪被上,漫射出细碎的金光,袁淮也不知道是让比平时亮了好几倍的天光晃醒的,还是让走道里的早饭香气叫醒的,失眠到三点多,脑瓜子还有些嗡嗡。
袁淮撑起身子,发现枕边放了三个红包,样式大小都不同,他往年也收李静水的压岁钱,可没这个待遇,一口气给三个。
他不免就咯噔一下,脸色都变了,怀疑李静水这是要提前预支结算了,给三年什么意思?怎么不把未来四五十年的一起给了算了。
“醒了?正准备叫你呢。”李静水打起门帘进屋,冬天为了保暖,挂了个厚重的棉花帘子,沉甸甸得掀起来费劲儿,他捧着新鲜出炉的一蒸笼虾仁烧卖腾不开手,就拿腿挡着门帘放苹果进来,苹果一癫一拐地蹭掉了爪子上沾的雪印子,又舔了几下收拾利索,这才一溜烟儿飞奔回猫窝卧下,跟李静水一样,好干净。
袁淮不吭气,气压有点儿低。
“还没睡醒呀,”李静水就笑着凑过来,声音软软的,“新年好,祝你新年快乐,今年也拿好成绩。”
袁淮立刻一败涂地,老老实实地回话,“新年好……”
可眼神还在那几个红包上打转。
李静水跟会读心术一样,坐在床边给他一个一个摆开,“这是我给你的,这是吴宇给你的,这个……是我妈给你的。”
他前两天又回了趟老家,袁淮是知道的,李静水陪着老妈在县城逛了半天,送她一身不算贵的羽绒服,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聊表孝心,算是母子俩提前过了年。
李静水妈妈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又多了一些,人也跟着慈祥软和了,再不避讳提到袁淮,给李静水派红包的时候,甚至连带着给了袁淮的,“那孩子要高考了吧?学习还是那么好么?这个你带给他。”
李静水的眼圈登时就红了,“妈……”
李静水妈妈没说什么,默默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鱼肉,她是个传统又温柔的女性,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不是她已经敞开怀抱接受了李静水的性向和离经叛道的行为,而是她爱这个儿子,也为之前的刻意忽视深感亏欠,愿意最大程度地尊重和理解他。
袁淮看着那个红包,仿佛有万金重,都觉得无从下手,问心有愧……因为他惦记人家儿子,不想让人走了。
李静水催他,“不是要出去逛吗?快起快起,咱们先去城隍庙,给文殊菩萨敬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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