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淮的唇并未久留,那份后知后觉的喜欢来得太迟又太浓烈,烧得他浑身火起,既渴望亲近,又怕过分亵渎。
他用力砸吧一下嘴,才把那股麻酥酥的感觉给抿掉,整个人回了魂。
袁淮转身去挂毛巾,漫不经心瞥到桌上袁伟的遗像,照片里的人双眸漆黑明亮,含笑注视着他,视线生动如活人,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织出天罗地网,无论他站在哪个方向都逃不开。
兄弟至亲之间,绝不是害怕的情绪,袁淮只觉得心虚、有愧,脊背僵硬,像被架上刑台的死刑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只能默默垂下了头。
李静水的手机忽然响了,铃声不大,李静水咕哝着翻了个身,把脑袋蒙进了被窝。
袁淮探手摸到李静水的手机,像扒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快步逃出了房间。
这会儿刚过晌午,外面阳光正好,积雪消融,廊檐下面满是积水,气温反而比前几天更低些,苹果都不爱出来了。
袁淮只穿着件居家的毛衫,嘴巴里呼出一团雾气,本来想直接挂断电话,看到来电人是“妈”,踟蹰起来。
这母子俩是背着李静水爸爸联系的,一向非常谨慎,很少直接通话。
铃声一直响,对方很执着地等待着,袁淮回头看了一眼屋门,正要按下接通,那边忽然挂断了。
又很快发来一条短信:儿子,没什么事,跟你说声新年快乐,勿回勿念。
袁淮品着最后那四个字,心头陡然生出一种怪异感,他虽然父母早亡,是袁伟又当爸爸又当哥哥的把他拉拔大的,但袁伟对这个弟弟,宠爱有余严厉不足,从不吝啬表达一腔爱意,袁淮就没见过亲人间这么生疏冷淡的关系。
想到李静水那个看似完整又布满了窟窿的原生家庭,袁淮也只能默默收起手机,无法再越俎代庖了。
日子流水一般,眨眼就到初五,袁淮又投入了高三紧张忙碌的复习中。
学校跟教育局打游击战,每次突击检查时才给学生们放半天假,营造出一种坚决给学生减负的美好假象,这半天各科老师生怕他们松了弦儿,更加心黑手狠,作业简直堆积如山,让人恨着那些个别不想补课、电话检举的害群之马。
这时候就是拼心态、拼精力,黏糊的校园小情侣暂时偃旗息鼓,吊车尾的学生补课回家还要挑灯夜战,仿佛教室前面悬着的150天已经变成了150满分的卷子,每一天都在用令人牙酸的速度飞逝缩水,不努力一把就要拉不住那一分两分的成绩。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关键的一分可能就要甩掉成百上千人,关系着你是不是要复读再战一年。
分越高,提升起来就越困难,可袁淮并不焦躁,他基础牢靠,只要别跟数学竞赛一样缺考弃考,一定没问题,他按着自己的步调查漏补缺、稳扎稳打,绝不急着透支自己。
白天他偶尔抽烟,学得实在太困了,就在后操场通往器材室的背巷里摸一根,跟几个篮球社的男学生用眼神互打招呼,各自吞云吐雾,当作没看见对方。
袁淮谨慎地把烟盒火机藏在书包最深处,有一回还是差点儿让李静水抓包,李静水捧着他换下来的外套嗅来嗅去,皱着一张脸,还要凑到袁淮脸边来嗅。
袁淮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射出来,哐啷一声撞在了锁着袁伟遗物的衣柜上。
袁淮心慌,面上故作嫌弃地撑开人,“你干什么……”
李静水也觉得这样不合适,退后一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你学着抽烟。”
袁淮脑筋飞快,“不是我,今天帮卢老师阅卷了,他抽的。”
李静水哦了一声,又去收拾脏衣服,忽然转头看他,下决心说了句欺师灭祖的话,“抽烟不好,你可别学他。”
袁淮哼了哼,继续写他的真题。
那天晚上刷牙,袁淮用了死力气,牙龈都吮出一口血味儿,快要刷破了,他哈气闻了好几遍,确定只有牙膏的凉薄荷气味,才大松一口气。之后他就在书包里常备一把薄荷糖,吃最便宜的老式蓝色奇峰,入嘴带着一点苦味儿,烟他极少再碰。
那年的情人节,其他班草级草都收大把的巧克力,只有袁淮桌兜里让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薄荷糖。
也是情人节那一天,卢老师给李静水打来一通电话,咬着牙都想把袁淮这个刺头给嚼了,说不知道袁淮怎么想的,一只脚都迈进了清北的门槛,开学的誓师大会目标志愿填的居然是本省建大,第二志愿、第三志愿全是空白。
建大不是不好,但袁淮明明有更佳的选择。
李静水默不作声,他知道袁淮为什么要报考这个学校,无非是想沿着他哥的足迹再走一次,缅怀故人。
卢老师苦口婆心,“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家里要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李静水应着,挂了电话,桌上给学生备课的教材半天看不进去,他拿出手机,翻到最后才翻出了袁伟的微信,上次换手机的时候置顶不见了,他也没有再重新设置,现实里太忙太乱,总有无数事情要应对。
页面长长短短的绿色对话条框中间,夹着一张张随手拍摄的照片,苹果已经比最近一张照片胖了一大圈,图片打不开了,缩略图都已失效。
李静水机械地猛点了好几下,放弃之后,重新打开了键盘,光标闪烁间,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从何说起。
是说看/守所的事?还是说袁淮没去比赛?或者袁淮一模的成绩?
李静水呆呆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依旧一团乱麻,苹果正好蹿到他腿上撒娇,他下意识就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熟悉的浅蓝色大海头像忽然刷新成灰色默认,照片旁是红色叹号,显示[对方无法接收消息]。
他甚至不知道袁伟的微信号码是何时失效的,他只顾着埋头往前、挣扎求生,又一次丢掉了弥足珍贵的人。
李静水浑身狠狠一颤,像被巨石砸中,自胸口憋出一声压抑颤抖的抽泣,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袁淮到家比平时晚一些,他心里有鬼,盘算着怎么自然地把东西拿出来,没留意到李静水比平时略显消沉的情绪。
等吃过宵夜那份炒饭,又写完了一整套化学卷子,袁淮才从鼓囊囊的书包里掏出一堆的薄荷糖,连带一盒扎眼的费列罗。
他当时跟做贼一样在校门口转悠了半天,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钻进附近的便利店,从一个自来卷女生手里截获了这盒惨遭蝗虫过境后硕果仅存的巧克力,心型铁盒配上盒面灿烂绽放的大红色玫瑰图案,又俗又直白,袁淮表情高冷,脸几乎红到了脖子根。
他仗着个高臂长,一把就从架子顶端取下巧克力,那女生急着表白,气得跳脚,转身正要骂人,张着嘴巴再酝酿不出一句狠话。
等袁淮走了,她才哇哦一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无数今夜注定芳心尽碎的小伙伴们发送电波:完啦,咱们的一中男神心有所属,铁树开花啦!
袁淮把薄荷糖全部扫进抽屉,随手把巧克力丢给一旁的李静水。
李静水还在为了袁淮的人气目瞪口呆。
“不爱吃这个,归你了。”
李静水抱着火红的盒子,嗫嚅道,“这……这不好吧?”
毕竟也是别人的心意。
袁淮把包里压皱了的英语卷子抻平,心头鹿撞,捉起笔时面上依旧四平八稳,“比丢了强吧?”
李静水听完,很是赞同地点点头,再没什么心理障碍,顺手剥了一颗塞进嘴里。
巧克力绵甜浓郁的味道,袁淮写字时轻微的声响,桌上懒懒打着盹的苹果,一切好像都在安抚李静水沉寂了一下午的心。
“找工作的事不要急,”袁淮忽然开口,“省着点儿也够我们再过半年了,暑假的时候我可以打工。”
李静水一愣,知道袁淮误会了他情绪低落的原因。
“不要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袁淮抬头认真看着他,“李静水,你等等我行么。”
袁淮的眉骨在灯光下折出硬朗的弧线,他和袁伟眼型相似,狭长而俊美,但袁伟眼神里总揉着温和的笑意,与袁淮还带着丝少年傲气的模样截然不同。
谁也不会把这两双眼睛搞混。
嘴里的巧克力明明已经化尽,李静水却被噎住一般,半天说不出话。
盒子上的玫瑰,好像忽然活灵活现抽出枝桠,上面带着许多尖刺,孕育出一朵颜色不明的花来。
袁淮率先打破了沉默,“……好吃吗?”
李静水忙不迭点头,细致周到地剥好了一颗,本来要跟平时分水果、塞零食一样直接喂给袁淮,这次临时拐了个弯儿,递到了袁淮手边。
袁淮有点儿纳闷,还是伸手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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