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离开五天,再回到这边,有种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之感了。一切似乎并没有改变,但她有些不适应了。仿佛又做了一个无忧无虑的梦,但梦还是要醒的。
这种感觉死之前恍惚也有过。和他这一场不过是作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又要回到炼狱里,所幸马上就要死了,不会再受折磨了。
果园里摘的水果,挖的笋、香芋、甘薯也带回来一些。可是再见到,再吃起来又不是之前的味道了。
王佳芝咬了一口梨,叹了一口气。
他们是后半夜回来的,洗了澡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他起来去衙门了。好在这几天没什么大事,他可以回来继续陪着她。
阿妈和她们一起走的,但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回来第二天,把这些日子的新闻不遗巨细的都报告给她。她想着大概是从那边阿妈那里知道的,一天就是看屋子,闲得没事干就爱打听。不过这边阿妈就是忙,也照旧哪件新闻都不落下。
“家里砸的乱七八糟的,能砸的都砸了,比廖家女儿闹得还厉害呢。”
老马外面的姨太太之一有一个女儿,今年五岁了。去年姨太太过世后,老马嫌给姨太太娘家养花费大,就接回家里来。马太太因为这个闹了一场,前一阵子生了病,马太太也不太热心照顾,随意找个大夫开了些药,不见好就拖着。
老马也不当回事。后来见是真的要不行了,正经送了医院,可是于事无补,孩子很快就没了。
老马讲是马太太害死的,两个人打得非常凶,彼此都挂了彩。
“总算是出来了,也没多久,听说瘦的跟鬼一样。”
廖姐姐终于被婆家放出来了,想也知道不可能好。王佳芝早注意到,廖姐姐越来越瘦。
“为了那个戏子啊,钱都赔进去了。洪司令以后只给她生活费,多了一点没有。说这回看她怎么赔,赔光了就饿死,自己也不管她了。”
老公喜好男风,自己包戏子的那个太太已经离婚了,给了不少赡养费,但为了养戏子花的差不多了,又被哄着买了股票。
平时在家的时候,一两个月过去也没有什么新闻,只要离开几天,什么新闻都来了。
晚上他回来带回来一本画册,是外国史前的一些壁画。
中外这些史前壁画给人的感受差不多,原始、热情、狂野。
看到一幅壁画,一个面目模糊,紫红色的人,双手拎着两串群青色的鱼,那鱼很长很大,用绳子穿过鱼嘴,交替穿成一串,好像那种长叶子型的耳环。
王佳芝说起又有人写信来要她写剧本的事情,顺便聊起最近的一些新闻。
“什么嘛,果然,都想作皇帝,不能作天下的皇帝,就想办法,关起门小领域作暴君。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道:“这种事太多了,从古至今都是没办法的。”他知道自己这样苍白的回应是没有用的。
果然,她更义愤填膺的道:“即便如此,可不是所有上位者都是这样丧尽天良不要脸的,凡事要有度。皇帝还知道要善待身边人,这样把人吃干抹净,还要踩一脚,也不怕遭报应。说到底,本性上就是缺德的。用了人家的东西,不给钱不承认,还当佣人使唤。还是一个病人,得那种病很不幸的,没有治的方法。眼睁睁看着全身的肉一点点的不能动了,到了后来饭都咽不下去,气都喘不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绝望的感觉,你们这群高位的人当然不知道了。”
王佳芝说到这里心里酸酸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了,可是又无能为力,总想能在生命结束前留下些什么,可是非但留不下,还要被非人的对待。
“把别人的生命摧残成废墟,换他自己的‘繁华’,不怕天打雷劈!”
她心想,这和老吴、邝裕民那群人渣有什么区别。
“还未知全貌,不要过早下结论。”
王佳芝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一定要袒护的。相由心生,反正我一直都是不喜欢这个人的。一个大男人,一辈子追求这种华而不实,形式大于内容的东西。或许我也是北方人思想,受不了这种自恋,自以为是,装腔作势的矫情文青做派。开始只是不喜欢作品,后来发现人也不怎么样。”
“才高的人,多数私德都有些问题。”
“可是也不能太丧尽天良吧。如果他是真的追求艺术,非要没完没了的拖时间,没完没了的折磨手底下的人,那也是无可厚非。可是为了参加电影节,因为胶片没有了,就可以停下不拍了。可见他也不是非要没完没了拍个没完,非要浪费投资人的钱,非要折磨剧组的人不可的。他就是想享受这种圣人之下皆蝼蚁,折磨人的感受吗?简直是没人性。
资本家的钱,劫富济贫也算做好事,用来折磨牛马,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占有欲,简直比资本家还罪恶滔天。
还学赵高指鹿为马做服从性测试。人家赵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臣,他还要和人家比肩,可笑。”
淞沪会战,外面一个师一个师的殉国,老百姓连粗米都吃不饱,租界里的达官显贵歌照唱,舞照跳。这些没心肝的“精致人”,到底傲慢个什么,哪里来的自信的本钱。
他见她这样咬牙切齿,恐怖小猫的样子,也只在一旁讪讪的不敢多说话。
“你的这群老乡!”
“嗯……”
“赚着内地的钱,把内地人当傻子,还看不起人。有这样不要脸的吗?现成的外景,非要骗钱建新的,骗了那么多钱,还笑话人是傻子。”
“嗯。”
“自己拍不好文人戏,转头把责任归给演员观众。演员没有演出自己想要的,读书挨饿做这些有什么用呢?演一个文人,演挨饿受冻,不读文人的书,不去冰天雪地里感受,怎么演啊。什么都不管,坐享其成,还说人演的不好,演得不好最佳影片怎么拿的?既然都是主角自己发挥的,导演这样甩手掌柜,怎么好意思拿奖,还给人家啊。坐享其成还好像自己很委屈很有理吗?”
“嗯。”
“找和自己年轻时候像的女演员演女主角,没人看还说谁知道观众不喜欢这个长相呢,早知道自己找观众喜欢的演员啊。原著小时写的清清楚楚男女主长得是什么样子,选角的时候是年纪大了,老花眼吗。原著都不看的吗?好好的小说全白糟蹋了。还浪费投资人的钱圆自己的梦。
还有什么造型设计师,人家花那么多钱请他,他拿演员作试验,做出的造型简直丑绝了。这群人都是唐玄宗,好了演员是点缀,还要感激他们的大恩大德;不好了就给他们顶罪。口口声声拍电影是尊重女性,拍完了要女性给自己顶罪,靠女性脱光衣服给自己赚钱。喝!”
“他们离唐玄宗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他小心翼翼的翻到了另一页。
“这幅有意思啊。”
一个人被一头犄角非常长非常间的大牛顶起来,犄角穿过身体,他手里拿着一只小牛,应该是去偷人家的孩子被抓到了。
王佳芝躺到他的毛裤上,微笑着看着他。
他看她胸前铺着那本画册,好像一只小猫从纸盒里钻出头来。
这小家伙就是这样,即便自己遭受过那么多可怕不幸的事情,可是一听到有人受了委屈,就是这样义愤填膺的受不了。
善恶这个东西都是天生的。不要讲有些人很恶毒是因为遭受了别人恶毒的对待。善良的人,即便自己受了惨绝人寰的打击,还是不会伤害无辜,不是出于道德,纯粹是因为天性的善良。恶毒的人无论境况如何,都不会是好人。
善良的人,自己承受过痛苦,会希望其他人不要像自己一样。恶毒的人自己承受不幸,巴不得别人比自己更不幸。
那些倚老卖老的和人讲:“你还是没被别人欺负够,像我一样被人欺负到头了,你就成熟了。”
还有那些口口声声:“把孩子在家里欺负到头了,他走出去,别人再怎么欺负他也可以承受的。”
简直恶心死了。
她憨憨的看着他,过一会儿好像累了,闭上眼睛养精神,更显出一双峨眉一样漂亮的睫毛。
旁边刚好有一支小猫咪玩的大花葱,好多朵深紫色的小花,聚成一朵硕大的圆球型。花蕊特别细,好像毛茸茸的逗猫棒。
他拿起花在她鼻子前晃悠,又在她脸上轻轻敲着。
他心想,这不就是在逗一只大猫咪吗?
她也闭着眼,下意识拿爪子抓那大逗猫棒,更像猫咪了。
原本坐在小猫咪身边的白虎斑见到他手里的巨大逗猫棒,也过去玩。
“两只。”他心里惊喜道。
在床下的三花见到也跳上来玩。
“三只了。”他笑道。
过一会儿,她睁开眼睛,两只小爪子搂住他的脖子,按下头亲起来。
小猫咪在床的另一个区域玩一沓花草的明信片,把一张张明信片铺在床上。回头看他们又在舔毛,习以为常的转过头继续玩。
她撒完娇一转身,两只爪子又搂住他的腰,道:“我要写一篇新小说,抨击这一群虚伪恶毒的‘精英’。”
“哦?”
“不过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只有欺负人的份,就是闹出来还可以过得很好的。可以写个‘橱窗人’的故事。这次要好好的下功夫琢磨人物性格,决不能写徒有其表的东西。白头花钿满面,不若徐妃半妆。”
小猫咪这时候看他们分开了,也爬过来玩。在他手臂上咬啊咬的。
她现在在长牙,不知道这样磨牙会舒服些,还是就是想和爸爸妈妈玩。小猫撒娇一样,轻轻的,也不疼。太招人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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