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前夫倒是过得不错。”
“这人也要信阴司报应的。他在公职上捞了不少钱,之前借着办报,又贪污了不少钱。说要救助贫苦妇女,引来了不少女人,挑漂亮的,骗人照春宫相片往外卖赚钱。还逼迫那些女人去服侍人。钱都进了他自己兜儿里,都是些穷苦走投无路的女人,真是丧尽天良。后来他上面的人见他捞的钱太多了,也眼馋。把他办了,家产都没收了。关进去没几天就毙了。”
乔女士感慨道:“要说那时候啊,里面的人抓钱要官,一个个都争红了眼了。最后一抄家,都被人惦记着呢。梁太太家管着粮食,人都说当初没少捞。好么,祖坟都要人刨了。”
“啊!!!”
“说是还有没抄出来的家产,谁知道是不是藏在祖坟里了。房子也收走了,一家老小的,最后也没出得来。”
王佳芝想起家里的房子来,也不知道什么人在住,现在怎么样了。那两只每年回来过冬的猫,大概再也进不去门了,回去一定很失望难过。大冬天,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冻死。喜鹊再回来也没有窝了。院子里种的花草长出来也不会有人打理了。
“那一位啊。”
“啊!”
王佳芝明白了说的是谁了,因为已经分开了,当初特意见了报的,乔女士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好了。
“被戏子撺掇的买股票,才不到两年就把钱都赔完了。你们家那位还在,她怎么也不敢闹,一……”
王佳芝一想到他是怎么走的就千刀万剐一样的难受。
“人一不在了,她就开始揭发,说家里还有不少的钱没抄出来,都是在你这边。怎么样也不会刨他那边的祖坟,但是要刨你们家的。”
“啊!!!!”
王佳芝想起妈妈的坟。
乔女士见她这样,忙道:“也没刨。管事儿里的有个说万万没有,那人讲你帮过他们家的忙,是不会忘恩负义刨你家的坟的。”
“啊?”
“说是你帮过他的太太。”
王佳芝摇摇头,要说是帮忙,那事情真的太多了。通过她要求他办事的人很多。
“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穷得很啊,老了不少呢。先前来借钱,还打扮着,后来来来回回就那一件衣服穿着。能当能卖的大概都当了卖了。也怪她那时候人缘太差了些。城里住不下去,要搬回你们家老宅子去,那老宅子人不许她住。后来回老家和弟弟住,没多久又回来了。后来被人告了,说是哄骗人家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都是这么传的,谁知道真假。要是真的,也是太伤天害理了。事情倒是摆平了,出来之后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王佳芝想着何必非要做绝呢,她也知道自己出国了,钱当然是带走了。就是要在国内留些东西,当然是托给心腹,哪里有埋在祖坟里的,无非就是泄愤罢了。总不至于穷凶极恶到糟蹋人,真的那样,那还是人吗。
“马太太可就惨了。”
“啊?”
“老马进去她干脆就不管了,还是前妻在打点的。后来又搭上几个,到底老得有些厉害了,总是长不了。就她那个脾气,虽然时间不长,可难免得手就要得意忘形,那些人的太太恨死她了。到了那时候,不管有的没的都去检举,死得那叫一个惨啊!”
王佳芝听了细节,简直胆战心惊,难以置信。
后来乔女士还热心的和她们联系,总是谈起过去的事情。
王佳芝想着,一个时代死去了,可那个时代的人还没有全死掉,来到了另一个时代。过去的故事,她们还带着留恋,却再也回不去了。
一次小猫咪对乔女士道:“我妈妈始终不愿意接受爸爸不在的事实,过去的事情,冒昧的烦劳您少和她提起吧。”
渐渐的王佳芝也有意和乔女士疏远了,不是不喜欢和她交际,只是她仍旧愿意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属于自己的孤岛上。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就只留在她的记忆里。
那段日子有多长她不知道,甚至记不大清都发生过什么。阿妈说她只寻过一次死,以后就没有了。
刚搬到那里的时候,女儿和几只毛茸茸还是像之前一样,晚上站在窗口等着爸爸回来。但再也没等到爸爸回来。
阿妈和小丫头后来对人讲,那段日子家里都乱了套,简直人间地狱一样。连一直听话的孩子都又哭又闹的乱砸东西。
本来是怕她在异国更孤单,家里好多东西都一起搬过来。可越是和过去的房子像,她就越以为还是在那里,一切都是梦,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莫泊桑有一篇小说,一个女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战争,父亲、丈夫都不在了,襁褓中的孩子也夭折了。从此就只剩下她自己。她没有寻死,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眼睛也是一动不动的。佣人喂她吃的她就吃,喂她水她就喝,要是没有人管她,她也还是一动不动,不吃不喝。
后来敌人占领了她的家,认为她是装的,如果她不起来就要杀掉她,她仍旧是一动不动,仿佛只要躺在床上一切都无所谓。他们把她连着床垫仍在冰天雪地里,她仍旧是两眼空洞,一动不动的,任凭大雪覆盖,冻死在了树林里。几年后,人们在积满落叶的陷阱里发现一个骷髅,身子早已被野兽吃光了。
她不去寻死,不是因为她怕死,而是她早已经没有了人的意识,意识不到生还是死。
王佳芝常常会陷入混乱,今夕何夕,自己是已经死了吗?在他之前就已经死了。
她对时间永远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个大雪天的深夜,风雪声里听到门外有什么东西在挠门。打开门,她大喊道:“小兰!”
它白白的身上落了好厚一层雪,嘤咛着很累的样子,好像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聊斋》里有一个故事,一个人死去了,可是家里还有年轻的妻子和幼年的孩子,他没有去轮回,化成鬼魂每天夜里回家去,陪妻子,教孩子读书。后来孩子长大了,直到中了进士,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已经死了。
只是小兰从来没有变成过人,阿妈讲狐狸长得都差不多,王佳芝坚信它就是自己上学时候养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细节一样,口味习惯也一样。
女儿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冷静,可是十年后小兰不告而别,竟然哭了好几天,道:“没良心,就这样的走了。”
日子就一天一天过着,像他说的,过了几十年,还是有那样多的人推崇她的作品,她也仍旧继续在写东西,她有了自己的成就,有了自己的地位。可总是,午夜梦回,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穿着粗布衣服,天不亮起来去排队领米的穷丫头,还是穷得一无所有。
即便女儿一天天长大,上了小学、中学、大学,又读了硕士、博士,又有了自己的事业,女儿也结了婚,生了孩子。可是她还是觉得日子没有过去,还是和他分开的那一天,他还是会回来的。
三十岁之后她开始写他们的故事,一直写一直写,写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她还是和他在一起的,到了晚上他还会回来的。或者好像那个秋天的夜里,他从天而降,又回到她身边了。
王佳芝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她不想要任何新的交际感情。因为写作和女儿,免不了是要出去见人。即便她再不想,也还是免不了有人要关注她。有几个人对她表示过好感,人才都不错。虽然她嫁过人还有一个孩子。不过以她的成就和才情容貌,还那样的有钱,想娶她的人太多了。
她都不理会。阿妈和小丫头也想着,她还这样年轻,就是再走一步也没有人会说什么。可是谁也不劝她,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阿妈怅然道:“这人再好,又怎么能比得上走了的那个,她怎么能答应呢。”
阿妈带了儿子来,一直在她这边做事。小丫头一个人跟了来,一辈子也没嫁人。也是想嫁人,但找的都不满意,耽误到最后年龄大了,越找反倒越不如之前的,索性就一个人一辈子了。不过过得倒是自在的很。阿妈讲她这都是受了王佳芝的影响。
多年后,竟然在美国遇到了当年妈妈的好朋友,那个家里开果园的小姨姨。说起妈妈过去的事情,两个人都忍不住哭起来,竟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小姨姨说起她小时候,她妈妈常带她去果园玩,讲她特别听话,从来不闹人不淘气,不像她弟弟那样顽劣。就喜欢采花,和小猫小狗玩。
“你从小就喜欢好看的,小时候你妈妈带你来我家的荔枝园,你看到几个年轻哥哥,专挑最好看的往人家身上扑。”
王佳芝听了,久久不语,好一会儿,流下两行泪来。
王佳芝喜欢历史,美国的历史氛围太弱。学校放假的时候她会的带小猫咪到其他地方走走。有一年在英国度假,那里一个老师教国画非常的好,小猫咪想学就给她报了课程。
一次她去接女儿放学,搂着女儿往回走。
门口一个衣衫褴褛佝偻的乞丐在那儿站着,之前也见到,这次竟然朝他们缓缓的走了过来。
“我们给他些钱吧。”小猫咪道。
王佳芝拿出钱包,低头找零钱。
“是佳芝吗?”
王佳芝听了,看着眼前的人,先是惊讶,然后平静冷漠的道:“我不认识你。”
回去她把那人是谁告诉了小猫咪,小猫咪坚决的道:“以后不要去学了。省的被他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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