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鲁萨,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拉赫特用叹息一般的口吻开口了。他当然知道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不管是什么人,他一定是拉赫特还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残存下来的重要角色。修凯尔继续假装睡着,但是他知道拉赫特也知道他醒着。“你是要提醒我,人类曾经对我做了什么吗?”
“当年为什么要逃走?”那个人突兀地发问了。
“不想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拉赫特隔着帐篷回答,“不要告诉我我走了以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你要怎么解释现在带着人类同伴,是要作为食物吗?”
拉赫特发出了低微的笑声,“我是他的手下败将,因为没钱交赎金,只好任凭他差遣,做他的奴隶。至于他的味道,我向你保证,不比暴风食人魔的屁股来得好,再饿也不会想尝的。”
听到这么乱七八糟还把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剽窃过来反加给别人的发言,修凯尔差点就从床上跳起来了。但是两人明显都没讲到正题,目前的这些剑拔弩张的话都还只是两人见面的寒暄。不过不管怎么说,没有用驴和白痴来互相称呼,这种寒暄就似乎已经相当和平了。
“你就真的不想再看到我一眼吗?”屋外的人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失望。
“光柱里有什么?”拉赫特直截了当地问,“不要说你也忘掉了看到的一切,如果你忘掉了就不会那样崩溃地缩成一团了。”
那个叫塔鲁萨的人类在帐篷外保持了长久的沉默,没有动弹,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掀起门帘挤进这个已经很挤了的双人帐篷。这种大家都醒着,但是都不想和任何一个人说话的诡异沉默持续了片刻,屋外的人说,“不要接近它,那里面只有所有人共同的命运。”
“你从来不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拉赫特说,“难道中了不能和别人说出真相,否则就会死的诅咒吗?”
屋外的人又沉默了,过了片刻,他离开的脚步声传到了帐篷里。
坐在行军床上的拉赫特沉默了很久,终于静静地躺了下来,就像假装不知道修凯尔没有睡着一样,从他的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大概拉赫特也认为,人类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会想要抱住什么来寻求慰藉的吧。现在的他感觉自己就像多年前的那只多拉奇,在一个随便就能杀掉自己的生物的怀里,明知对方第二天就会放掉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心怦怦地跳着。
在那个过分温暖的怀抱中,修凯尔静静地睡着了。
修凯尔梦见了许久以后的未来。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他自己已经变成一只骸骨剑士的时候,他坐在某个人临终的床边,他的六只只剩下枯骨的手抚摸着对方苍老而枯瘦的手指。
“你要加入我的军团吗?”他在梦里问。
“——。”梦里的人似乎回答了什么,但是他没有办法听清楚。
面前的这个生物即将踏入永恒的殿堂了,凡俗的一切都不能再将他留下,他所经历的一切苦难曾在他的脸上刻下深重的沟堑,但是在他将死的一刻,一切因果皆有得报,他的表情是这样的平静。
到了这个时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在老人最终闭上眼睛的时刻,亡灵的身体也分崩离析了,只剩下一堆灰尘,随即也被一阵微风吹散了。
“……”
修凯尔睁开眼睛的时候,帐篷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做了那样一个长梦,至少时间也到了深夜吧。他的眼睛是干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脖子湿湿黏黏的,似乎是太热了,汗水还留在脖子上,让他想要抬手擦擦汗,但是有什么东西阻挡住了他,让他一时抬不起手来。
拉赫特依旧环抱着他,把额头贴在他的后颈上,在他小心地推开那只手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被惊醒。平常十分警觉的拉赫特到这时候还没有醒过来,实在是太奇怪了。修凯尔坐起身子,推了推拉赫特,魔族青年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拉赫特不太对劲。修凯尔觉得周围热得实在是有点过分了,随便地伸手摸了摸拉赫特的额头,他知道魔族青年的体温原本就比他略高一点,但是高得烫手就有点离谱了。他使劲地推了推拉赫特,“喂,醒一醒?”
“吵死了。”拉赫特小声地嘟哝,试图捂住修凯尔的嘴地,随随便便地在他脸上糊了一下,“天还没亮呢,又不是小孩子了,想上厕所自己去,这么大呼小叫干什么?”
“你在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
“……”拉赫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他金色的眼睛是潮湿的,像是刚从一个悲伤的梦境中醒来。因为魔族血统带来的肤色的缘故,就算不在深夜里,也很难从他的脸色看出他的健康状态。“我感觉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显然没有什么底气。
“你在说谎。”修凯尔说,“离开大魔宫以后你没有接受进一步的治疗就离开了,你也不会治疗咒文,也许大魔王打的伤还没有好……”
“魔族的体质是很坚韧的,而且大魔王下手也没你重。”
“拉赫特,”修凯尔叹了口气,“你不是哈德拉和隆那种断手断脚也能再长出来新手脚的那种魔族。我想你也没有两颗以上的心脏,更不可能在身上有一个洞的情况下还能继续战斗。你的伤可能比你想的要重,所以晚上受一点凉就生病了。”
“我不需要自己身上有洞,敌人身上有洞就够了。”拉赫特说。
他没有爬起来,就证明他确实不舒服。修凯尔掏出行囊里的药草和解毒草,塞了拉赫特一嘴,让他少说点废话。行囊里还有一小瓶圣水,修凯尔拿近它的时候,拉赫特嫌恶地眯起了眼睛。
“谢了,我情愿噎死。”
“就算你有魔族血统,喝一点也不会死的。波普说他父亲以前在想让隆更清醒一点不要把普通剑打成蛇形剑的时候就往隆的头上泼一瓶。”
“那我也不信隆·贝尔克会喝这个。”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修凯尔只好把圣水倒在手帕上,当做冷敷用的材料。拉赫特在沾了圣水的手帕接触到前额的时候明显紧张地动了一下,修凯尔想,可能和番茄一样,他对圣水也有某种心理阴影。他大概能想到那是什么,不忍心问。
拉赫特躺在行军床上,两眼发直地盯着帐篷顶,似乎在想些什么,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还找不到迪诺少爷的话,你就帮我把遗言带给迪诺少爷吧。就说,嗯,拉赫特没法再侍奉在迪诺少爷身边了,十分抱歉……具体的你帮我发挥一下就好了。”
“闭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修凯尔瞪了他一眼,“你这要么是感冒了,要么是疲劳过度而已,少一惊一乍地吓唬自己。”
拉赫特又笑了起来,他在这时候性格反而变得开朗了很多的样子,也许是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的缘故。修凯尔想起以前照顾巡逻中淋了雨感冒的暴风食人魔的时候,那个胖胖的大家伙在发高烧的时候也会开始说一些胡言乱语的笑话。
拉赫特笑着说,“不要这样瞎操心,就像那个白痴一样。”
“他到底是谁?”修凯尔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在对方有点迷迷糊糊的时候问关于私人的问题非常不够朋友,但是既然拉赫特公开说过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他就应该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的人类表哥。”拉赫特这么说,“我母亲死了以后,人类方面的亲戚帮我埋葬了她,在那之后他们收留我在这里住了半年,然后我逃回去了,直到巴兰大人带我离开。”
“他们对你不好吗?”修凯尔小心翼翼地问。
“也不算特别不好。”拉赫特闭起了眼睛,像是在回忆,也像是不想再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只是,只会在坟前哭两声,流下假惺惺的眼泪的人类,我不喜欢。在我母亲活着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来过。”
“那你一定也不喜欢我了。”修凯尔说,“原来这就是你一直说讨厌我的理由。”
“我想,我那时候也还可以再抢救一下。”拉赫特笑了笑,“不过,看在你们没让我死得脸朝下啃一嘴泥的份上,我勉强原谅你了。”
“要勉强才能原谅我吗?”
“因为你罪孽深重嘛。”
“用这种话打趣别人好过分。”
两人在小帐篷里笑了起来,拉赫特一手按住了疼痛的脑袋,修凯尔轻轻地拍着他,“我照顾过发烧的伙伴,你放心,顶多一两天就会好起来的。既然那个人是你表哥,你也没有把这里拆成废墟,我想不会有什么大事。”
“所谓的伙伴不会是地底魔城的暴风食人魔吧?”拉赫特就算不太清醒,还是精确地发现了他话中的话。
“他们很可爱的,真的,我照顾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说最喜欢我了。”
“我讨厌你。”拉赫特嘀咕着说。
“我知道。”修凯尔笑了笑,抚摸了拉赫特的脸颊。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修凯尔离开小帐篷,准备去找一些能吃的东西给昨夜没吃晚饭所以身体不适的挑食的暗夜精灵充饥,他穿过帐篷群,走向骑士团的流动餐车的时候,看到骑士团的成员在一顶破帐篷外围成了一个圆圈。
修凯尔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是这时候也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他如果身上没有伤的话,只需要原地跳起来就能看到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身体没有恢复,只能挤呀挤地凑过去,踮起脚尖朝里面看了一眼。
拉赫特的人类表哥,倒在地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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