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禛转过身,将软剑交到惠定手上,用只有惠定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三招之内,只要不使出你在漠北见他时使出的那招,我们就算赢了。”顿了顿,又道:“切不可用内力。 ”
惠定心下了然,明白了殷禛心中盘算 ——
他在约定之时并未说明自己这三招一定会出菩提斩中的“拈花夺刃”,言语间却暗示薛水容自己是以此招与其对阵,所以只要自己能撑过三招,薛水容说不出他师父是如何被这招所杀,薛水容便败了。
屋内有两滩血泊,倒着两个死人,熔炉内的火炭被黑火鞭挑起,散落满地。
惠定看着面前的一切,心中一阵烦躁,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薛水容摆了一个起手式,朗声道:“姑娘且看我第一招!”
只见一道鸿光掠过,剑锋向惠定的膝盖处点去。
既然对上了北狂的传人,他便要重现师父和北狂当年的那一战。这招便是他猜测了许久师父最后用于对阵北狂的那招。
惠定身法轻灵,向旁闪避,未用内力。她看似只是向旁边轻轻踩下一步,可是这步伐之中融合了昙林派无念大师教她的江湖保命之法,和她在北狂给自己的菩提斩残卷之中的身形步伐。这步法不同于拈花夺刃,精妙之处却更胜一筹。
此招精妙,却并不是漠北那日薛水容所见的那一招。
脸色一变,大喝道:“我们说好是重现当日的那一招,这位姑娘却为何不信守承诺?”
殷禛朗声道:“刚刚的约定是 —— ‘你们斗上三招,三招之内,你若能仔细说出她的招式是如何杀了你的师父的,我便让你带她走’,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们会用原来那招。你若要强求这位姑娘出招,便只能凭自己的本事。”
惠定脸色一红。她虽然不是说出约定的那人,却是钻了言语的空子,如果非要论断,她已经是犯了妄言之戒。
薛水容心中一怒,冷冷道:“好,那便请姑娘赐教!”
薛水容剑锋一闪,剑尖不住颤动,这便是他成名的一剑 —— 妙手驻景。
便是这一招让他成为天下闻名的妙剑仙。这一招神妙无比,剑光幻化万千之时,仿佛时间都已经停住,在被刺中那人的眼中,那一剑仿佛将那一刻的景色停留了一瞬。
他心道漠北初见惠定时,除了拈花夺刃那招,从其余招式可见惠定不过是颇有慧根的初学者。他使出此成名之剑,便是要逼惠定在性命攸关之际,使出她最厉害的一招。
薛水容剑花扬起,惠定只觉得全身被笼罩在他的剑光下,避无可避。
惠定下意识想要提起内力,可是突然想到宁不许的话,又胸口吐气放松,不去想使用内力。
她任凭心中的直觉,挥出一剑。
她的这招本是菩提斩上的一招,只是她只看过那秘籍一次,只学到表面的动作,却不知如何与内力配合。
她招式未使老,可是那如鬼如神的那一招已掠入薛水容的眼中。
薛水容心下大惊,剑走轻灵,若是刺中他,不死也是重伤。
薛水容纵横江湖数十年,早已习惯了在接招之前预判对手的招式,可是她这一招他未见过,他心中一惊,躲了半寸。
他并不知道惠定这一招之中并不含任何内力,只要他提剑抵挡,便可全身而退。
殷禛笑道:“第二招了,薛前辈。”
薛水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兵刃,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兵器,如今竟然却在一个病得快死的瘦弱女子面前退了半寸。
薛水容喃喃道:“好,很好。”
那夫人笑道:“好什么?你再不打起精神,就要眼睁睁放走仇人弟子了。”
薛水容猛地抬起头,看向惠定,目光之中闪烁着一丝疯狂,道:“不错,你是北狂的弟子,是我的仇人,我必须要杀了你。”
他转头看向殷禛道:“拦我者,死。”
还未及殷禛反应,只见薛水容的手腕一翻,剑光一闪,纵身一跃,冲向殷禛。
冷厉的剑气,铺天盖地般笼罩了殷禛。
他没有尝试闪躲,他一向对自己的判断有着近乎病态的自信。
他算定不会对自己下手,且不说自己救过他的性命,单单是以宗师的身份,他也不会迁怒旁人。他没有想过如果自己算错了该怎么办。在他这样的人看来,算错了如果会导致自己死亡,那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难道他算错了吗?
他以为薛水容为了身份之说不会对他下手,但是他低估了薛水容对报师仇的执着。
“殷禛!”他的耳边传来惠定焦急的声音。
只见惠定亦飞掠而至,她毕竟晚薛水容一步,来不及替殷禛格开刺向他心口的那一剑。
惠定提起内力,用尽全力将手中软剑掷向薛水容的剑尖。
脚步一软,全身针刺般的疼痛地让她痛呼出声。
痛……
好痛……
痛到她想要自嘲地扯起嘴角笑一笑,都已经没有力气。
宁不许曾说 —— “擅动内力,暴毙身亡。”果真不是骗她的。
她昏迷的最后一瞬,听到剑落地,“叮”地一声轻响。
两剑相击,薛水容的剑偏到了一旁 —— 他只是作势要杀殷禛,想要逼出惠定的招式。
殷禛怔怔地看着薛水容的剑。这样容易就被打偏,只能说明一开始便未使全力。
他没有算错,薛水容并不打算伤害自己。
他又看向了掷向自己的软剑,和那个委顿倒地的红衣女子 —— 她在倒地的瞬间吐出大口鲜血,那样鲜艳的红衣,不知是衣服本来的颜色,还是她的血。
他其实还是算错了。
他本以为告诉过惠定要她无论如何不要用内力,她便会照做,可是他忘记了关心则乱这件事。
他曾经在漠北看到她手掌伤到血肉模糊,却还是一声不吭。
这次是有多痛,才会连她都痛呼出声。
可是他没有时间感伤了。
只见薛水容面无表情地手握长剑,向惠定走去。
殷禛高声喝道:“三招已过,你输了!”
薛水容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只淡淡道:“我可以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但是不能是个不报师仇的孽徒。”
殷镇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绝望过,他总觉得他可以算准一切。可是却忘记了人性的执念。
只见薛水容走至惠定身侧,高高举起了长剑,从上至下,直刺下去!
……
惠定蜷了蜷自己的手指 —— 居然还能动。
她死了吗?
生老病死,人生轮回,难道自己堕入了轮回之道?
惠定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漆黑之中,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几个底圆顶尖的土堆,每个土堆前面都有一个木板或者石板,上面写着某某之墓。
这里是坟场?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空旷的坟场上如有狼嚎,惊得惠定身子一颤。
她曾听说过白骨观。曾经有高僧在坟场三日三夜,观亲人、朋友、仇人之白骨,而后消弭爱憎,视众生平等。
她心中默念着这样的故事,让自己的恐惧稍消。
又忽然笑了一笑 —— 如果她现在已经死了,那不也是孤魂野鬼一只,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这里的荒坟有孤魂野鬼数千个。”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
惠定蓦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丽人立于冢冢荒坟之间,如鬼如魔。
正是在铁铺见着的那位夫人。
她服饰华丽,和这个荒冢格格不入,身侧的那柄刚刚打造好的软剑,剑刃在月华照射之下如霜如雪。
但是惠定至少能够确定一件事,自己并没有死。
“你身上的经脉本早该寸寸断裂,我能看出有人费了极大的心力,为你续命数日,但是你刚刚擅自动用内力,本应该立刻暴毙身亡。”那位夫人面无表情道。
惠定道:“可我还好好活着。”
夫人道:“可是还能活多久,却要看你自己。接下来的问题,你务必老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荒冢就添一抹新魂。”
惠定道:“你想问什么?”
夫人道:“使剑那人说你是北狂的弟子?”
惠定道:“幸得北狂传授几招,算不上弟子。”
她说的是实话,北狂并没有教给她他自己的本门功夫,而是教了些呼吸吐纳的方式,让她不至于看不懂她父亲留下来的残卷。
夫人道:“你如何证明?”
惠定摇摇头道:“我没什么可以证明。”
夫人脸色一变,本想发怒,却忽然笑笑道:“你那情郎,你不想再见见?”
情郎?她是说殷禛。
惠定焦急道:“他在哪里?”
夫人悠悠道:“让我听到我想听的答案,自然你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
惠定沉默了许久,那夫人倒也不催促。
“呀哩咯……叮咚叮……”
月光洒在惠定的身上,仿佛披了一件冷白色的长袍,她突然哼起了一个小调。
夫人皱眉道:“这是什么?”
惠定不答,只是继续哼着:“呀哩咯……叮咚哎……”
夫人起初只是静静听着,忽然怔了怔,脸上流露出惆怅之色,身形一晃,喃喃道:“秋行街…..这是秋行街……你……”
惠定道:“这是我和北狂前辈临别时,他想听的笛曲。 ”
夫人眼中似有泪光,沉默不语。
她已不再怀疑惠定所言。这世上的曲子千千万万,北狂独独喜欢这一曲。若不是真是北狂弟子,惠定如何能从万千曲子当中挑中这一首。
惠定道:“我已经告诉了你想知道的事。和我一起的那个公子,现在在哪里?”
那夫人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手指微动。
虚空之中传来“倏”的一声,什么东西没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在这里。”殷禛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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