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昙心下一沉,皱着眉头,仔细思索方城言下之意。
许訚在祈安遇灵雀阁,短短几个字,却透露出不寻常的意味。许訚此行前往祈安是暗地寻找武功高强之人加入谷帘派,行事必定不会张扬,偶遇灵雀阁并被认出则太过巧合。若说灵雀阁是一早就知道许訚前往祈安,于途中阻截,倒还更有可能。可是灵雀阁又怎么会知道许訚的行踪?
“下次我遇到他,并不会因今日他放过我而手软。”
“我定当取他性命。”
阿昙脑中蓦地想起殷禛说过的话,依稀记得说这话的人神色淡淡,却隐隐透着一股杀意。
那时许訚为求救治谢兰升的解药,拦下殷禛的马车。他曾说过,要取许訚性命,前几日两人又在湖心亭再起冲突,难道令灵雀阁去伏击许訚的是他?可是他明明已将灵雀阁的令牌给了皇太子殷礽,如何能号令灵雀阁?
她正试图理清思绪,身旁少年开口道: “阿昙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把我卖了。师父若知道我把许大哥的事情告诉了你,说不定要赶我离开。”
方才那个彬彬有礼、少年老成的样子已经不见,只见方城苦着一张脸,脸上稚气未脱。毕竟还是个孩子。
阿昙回过神来,道:“你可放心。此事我会保密。”顿了顿,“邓医生去了哪里?”
方城开口道:“师父先一步去了祈安,万一许大哥受伤,师父守在那里,可以及时为许大哥疗伤。”
阿昙点了点头,既然邓医生先行一步,想来陶前辈和曾叔也知道许訚下落不明一事,道:“陶前辈和曾叔也去祈安了吗?”
方城摇摇头,道:“师父跟我说,陶前辈和曾叔说众人刚上昙林破阵,紧接着就收到了许大哥失踪的消息,会打击大家的士气,所以只令几人暗中探查。许大哥失踪这个消息,只有少数人知道。”
阿昙心道:若不是邓医生日日前来为自己诊脉,今日忽然不在,她也不会知道许訚失踪的消息。
阿昙道:“方城,邓医生走前可有留续生散给你? ”
方城瞪大眼睛道:“阿昙姑娘,你要做什么?”
阿昙沉默不语。
方城从她话中听出了她的意图,急道:“姑娘的身体刚好,须得静养,师父就是担心你听到许大哥的消息会前往祈安,所以才叮嘱我一定不能将这个消息告诉你,若是师父回来看到你不在,一定知道我没有听他的话!”
阿昙镇定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放心,邓医生回来的时候,定能看到我好好得待在谷帘派内。 ”
方城将头摇得快要断了,口中不住说着:“不行,绝对不行。”
阿昙一手扶稳他的肩,盯着他的双眼,道:“方城,祈安我一定要去。若你不想让我死在半路,想让邓医生回来后看到我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便请你将续生散给我。如此,还有一线生机。 ”
面前这个少年搔搔头,半晌,仿佛是下定决心般重重吐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到阿昙面前。
方城为阿昙寻了匹快马,阿昙趁着夜色下山,一路上没遇着什么人,谷帘派一片静谧。马儿桀骜不驯,仿佛能感知到背上这人大伤初愈、气血虚弱,不住颠簸。阿昙从怀中掏出方城给的瓷瓶,倒出四五颗续生散,悉数吞下,精神大振,一夹马肚,马儿霎时间奔出丈余。
……
明月高悬,前方树木茂密,光线微弱,看不见尽头,看来今夜是到不了祈安了。阿昙虽然救人心切,但也知道要保存体力的道理。
她翻身下马,牵着马缰步入密林,想着就在此地歇息一晚。
她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火石。随身携带火石这个习惯还是和秦姨学的,黑暗中能够生火视物这件事,让她觉得莫名心安。
忽然她的耳尖一动,听到身后草丛被轻轻拨开的声音 —— 有人来了。
她将火石放回怀中,仔细听着四周动静。
“老大,我们真的要上前吗?”一个细弱的声音嗫嚅道。
“废话,你没看到她身侧佩着的那个金球?若是抢了来,该有一个月都不必入山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压低声音道。
那细弱声音道:“可是她一个姑娘家,敢深夜来此密林过夜,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啊……”
粗犷嗓音接着说道:“孬种,你若是不敢现在就离开,莫不是被前几日那个年轻人吓破了胆!”
另一尖利声音道:“老三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那个公子看起来养尊处优,一身显贵,谁知道身手那般好,不见他如何动作,我们就都趴下了。连他用的什么兵器都没见着。”
粗犷声音不耐烦道:“嘘!别再说了,你们不上我上,啃树皮的日子老子过够了!”
阿昙耳力远超常人,将来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们刚刚提到的身手不凡的年轻公子,和许訚前去祈安的日子对上了,难道他们口中那人便是许訚?
“唰!”
黑暗中一声细微的刀刃破空之声!
刀锋直刺阿昙后背!
阿昙足尖点地,凌空跃起,一脚踢在了来人的心口。
“啊!”
那人一声痛呼,抱着胸口不住嚎叫。
他身旁却传来几处嚎叫,叫声此起彼伏。
阿昙心中觉得奇怪。她明明只踢中了一人,怎么这三人都开始叫嚷起来?
忽然胸腔又是一阵隐痛 —— 幸好这几人都只会几招拳脚,不是真正的江湖中人,否则她刚刚只稍稍催动内力,便引发伤痛,来的若是高手,今夜她只怕凶多吉少。
阿昙拿出火石,点燃细树枝,火光之下,只见面前被自己踢中那人脸上一道伤疤,从额前到耳后,伤口还未变成褐色结痂。看来他没有说谎,的确是几日前被人所伤。
他身旁两人跪在地上,身子不住抖动,想来是害怕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出手,才提前嚎叫起来,以免被打得更重。
阿昙道:“你们是这里的山匪?”
那刀疤脸还捂着胸口没说话,他身旁的一个略瘦弱些的男子忙不迭道:“女侠饶命,我们原是祈安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不得已入山为匪,才当了没几日,更是没截住什么人。”
此人声音细弱,想来就是刚刚先开口的“老三”。
阿昙道:“你说你们前几日截了一个年轻公子,他长相如何?”
那刀疤脸身子一僵,想到面前这个女子武功定然不凡,才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心中也害怕起来,道:“那日……那日天太黑,我们拦路打劫,还没看清面前人的长相,便只觉得一阵凉风吹过,脸上火辣辣得疼,哪里还敢再看。”
阿昙皱了皱眉。看来想从他们口中打探许訚的下落是行不通的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扔给了那刀疤脸面前,道:“这里有一些银子,足够你们生活一阵,山匪这一行终究害人害己,不是长久之计。”
刀疤脸看着荷包愣了半晌,道:“姑娘好心,我们当然领情。姑娘给的银子,够我们和家人吃几日,可是几日后吃完了,我们没办法活下去,还是得出来当山匪的。姑娘可能从来没有饿过肚子吧?”
阿昙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虽少时因有一段时间眼盲心情郁结,但是至少昙林吃穿不愁,甚至斋饭味道做得极好,以至后来从昙林离开后,再在些客栈点的素菜,她都觉得滋味不如昙林寺中吃到的。她从来没有饿过肚子,自然更是不知道饿到极致了,啃树皮是何种滋味。
阿昙道:“朝廷没有设立粥厂么?”
她记得数年前,也是地方旱灾,朝廷广设粥厂,人手不够,昙林弟子还被派出去帮忙。
刀疤脸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道:“那些朝廷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隐瞒灾情,等到事情实在瞒不住了才上报朝廷,等朝廷的粮来,百姓都不知道饿死了多少!老三的妹妹就是活生生饿死的,才不到三岁的孩子!”
老三眼眶一湿,大概是不愿在陌生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神色,咬了咬牙,将沾满泥土的衣服的干净处狠狠往双眼上一擦,也不管脸上沾染了泥土。
阿昙喃喃道:“那如今,赈灾粮还没有下来么?”
刀疤脸冷哼一声,道:“下来了又怎么样?朝廷官员和地方权贵勾结,克扣赈灾粮不说,还篡改名册,将富户列为贫民。赈灾粮倒有十之五六都给了原本便不会挨饿的富户手中。”
声音尖利那人眼中寒光一闪,道:“便是那城中的珠宝铺的裴老板,最是富有,可是人家收到的赈灾粮,却最多!”
阿昙恍惚间回想起那日湖心亭殷禛和许訚两人的对话 ——
“三日屠城,这便是朝廷的手段!”
“这些事情,真是改朝换代便能改变的么?”
两个声音在她耳畔交织,一时不知孰强孰弱,孰是孰非。
半晌,阿昙闭上眼睛,道:“你们走吧,若之后有机会,可以去孤潜山谷帘派,那里也许能收留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面前这位红衣女子是什么意思,看她的神色似不欲多言,便向她抱拳行礼,随即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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