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由清晖，依稀可见一人在林中疾行。
沈确脚步渐渐慢下来，手靠在一石头上，低着头大口喘着气，胸口传来剧烈疼痛，没忍住，用力吐出一口血来，溅在地上，不停咳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
——刚才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拒绝我？
——你下不去手，那就让我来，我会让你满意。
——我不会让他受太多苦。
——他死在你的手里，他会很高兴的，为什么你不让他高兴。
——你为什么会这么痛苦，都是因为那个人，杀了他，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他死了你会接任他成为涿光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长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只有死了，他才能完全属于你自己，你不想吗？你不愿意吗？
——我是在帮你，接纳我吧！
心魔说的话杂乱无章，每一条都和他想的相悖。
沈确不想与心魔争论，心魔就像被设置好程序的机器，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几句话，什么也听不进去，以前他好歹会反驳几句，现在是当个会出声的东西，但是今天，这个东西居然开始和他抢身体了。
他再生气，但身体是他的，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将心魔逼出来扼杀，可是他不敢赌，他怕心魔出来后彻底掌控他的身体。
默念几句清心诀，沈确把心魔强行压下去，又咳出血来，慢慢的朝寒泉方位走去。
到了地方后，脱下衣服，跳进泉中，冰冷刺骨的泉水包围了他，一瞬间让沈确疼的无法呼吸。
这里灵气很足，沈确熟悉疼痛后就开始打坐运气，以身为阵眼，吸纳四周灵气，吸到金丹再也装不下为止，天亮了。
沈确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刚进院子就看到看见黎曜破天荒的在伺候师尊，他每次这样准没好事。
他走向前，站在师尊面前，对着黎曜行礼后说：“师兄今天回来是想做什么？”
黎曜展扇轻摇，微微一笑：“师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回我家照顾师尊还不成了。”
柳泽安看出他们二人的不对付，拉一下沈确，道：“你师兄今天也只是回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而已。”
沈确看着黎曜，突然笑了：“师兄这么久不回来，我也怪想的，今天我下厨，师兄得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黎曜连忙摆手道：“这就不用了，师弟，我还想多活几年，你上次给我吃的，过了这么久，记忆犹新。”
“师兄今日穿的好生素净，你的那些华衣锦袍呢，又是送给哪位小娘子了？”
“惭愧惭愧，我哪比的上师弟，见到美貌姑娘，全身家都给出去了。”
听到这话，沈确看了一眼柳泽安，皱眉，黎曜是怎么知道的？
是师尊说的？
见柳泽安也一脸疑问，沈确没继续与黎曜呛声。
沈确不说话，黎曜有些得意：“既然师弟你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师尊，我去送送。”
柳泽安点头。
二人并肩走着，沈确道：“你这次回来找师尊又是为了什么。”
黎曜微微一笑：“当然回来看看……”，一边说着一边凑近,略带嘲讽：“你们呀。”
沈确躲开：“有没有人说过，你笑的很恶心。”
黎曜站直：“那有没有人说过，你笑的很假。”
沈确冷漠的看着他：“你离师尊远点。”
“我巴不得离你们远一点，”黎曜温温柔柔慢慢说着：“徒弟喜欢师尊，大逆不道，但我没想到，师尊也有这个想法，真恶心，若不是我顾着我的名声，我真想把这事宣扬天下皆知，仙门之首的涿光门出了……”
黎曜止住话语，笑吟吟的看着沈确，想看看他的反应。
沈确大概能猜出他会说出什么恶心的词来，今日没带剑，退后半步，五指成拳向黎曜袭去。
黎曜出扇阻挡，出手凌厉，招招直逼沈确面门，二人打的不分上下，百招后沈确发现了个破绽，抓住黎曜手腕往后一拧，将他困住。
沈确道：“你有什么冲我来，师尊从小把你养大，把你看的比谁都重，你不该当那白眼狼，别惹他伤心。”
“看的比谁还重？是啊，但那是以前了，”黎曜嗤笑：“可你一出现后，什么都变了，他眼里再也没有我了，本来属于我的东西，全给了你。”
沈确手上用力：“那是师尊的东西，他想给谁就给谁，轮不到你来置喙。”
“什么他的东西，他既然是我师尊，那他的东西就该是我的，只是暂放在他那里而已，”黎曜轻蔑的看着沈确：“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低贱之人，也配与我争，你可别忘了，是谁让你留在师尊身边。”
沈确：“就因为我没忘，所以我才处处忍让你。”
黎曜不屑道：“忍让我，你若是真的忍让我，就应该现在立刻去死，免得脏了我的眼，什么下贱之人，也配和我长得像。”
“是你吧？”
黎曜本来还在气头上突然听到沈确这么一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沈确：“我回来路上，突然被人追杀，是你是透露我的踪迹吧？”
黎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怎么没死在路上？”
沈确有些愤怒道：“师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怎么能跟魔修勾结，他们可是……你让别人知道了，你怎么办？师尊怎么办？”
“怎么，生气了？”黎曜有些稀奇道：“你别假惺惺的，你是在担心我吗？你是在担心师尊吧。”
沈确有点心累，他不知道曾经会偷偷带他出去玩的黎曜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面目狰狞，那双笑起来温和的眼睛现在也全是愤恨，他慢慢松开了手。
被束缚着的手一脱困，黎曜突然全力击出一掌，打在了沈确的小腹上，他没收力。
沈确不可置信的看着黎曜：“为什么？”
很疼，疼的站不住，沈确没稳住跪了下来，吐出一大口血，手紧紧捂住小腹，满头大汗，身体微微发抖。
黎曜看着他这个样子，发出愉悦的笑声，抬起沈确的下巴，解开他的面具，细细看着沈确脸上的疤痕：“真丑。”
黎曜站起身子，一脚踢了过去，低头看着沈确狼狈不堪的样子，说：“好好感受灵力一点点消失的感觉，再过一会，你就是废人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根本不怕沈确说出去他废了沈确的事。
沈确无力的躺在地上，疼的生理泪水都出来了，他一直都在怀疑，直到刚才，他才知道，黎曜是真的想杀了他。
为什么？仅仅只是师尊喜欢他吗？
沈确不喜欢哭，他觉得哭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但他却因为黎曜勾结魔修，而感到了确切的悲伤，他最不该做的就是勾结魔修。
他躺在地上，等疼痛变弱后，调动周身灵力查看自身情况，黎曜那一掌虽使出全力，也仅仅对他造成了皮肉伤，没伤到他的金丹，不知道该说黎曜弱，还是该说他未雨绸缪给金丹下了个双重保险。
慢慢站起身来，掐了个清洗咒，戴好面具，确认看不出刚才发生的事情后，摇摇晃晃的回山上。
“怎么去的这么久？”柳泽安疑惑的看着沈确。
沈确额头溢出细汗，说：“和师兄太久没见，说了一些话。”
“你们没打起来吧？”
“没有。”
看柳泽安上前，凑近细看：“你怎么流汗了，你穿这么少，这天不应该呀？”
“伤，伤口有些疼。”
听到这话，柳泽安急了，赶紧扶着沈确到床上去，一路嘀嘀咕咕：“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是等我问了才说疼。”
沈确听不太清楚，等他意识到他上的是柳泽安的床后，正要起身，扯到了小腹，又疼的吸一口冷气。
柳泽安赶紧把他摁下，不容置疑的说：“今天你就睡这了，哪也别去，一眼没看看你，又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去。”
沈确已经疼的意识有些模糊，无意识的说：“嗯，哪也不去。”
柳泽安摸了摸沈确的手，寒气逼人，知道他肯定又泡在寒泉一夜，柳泽安怕冷，连凑近寒泉都冷的受不了，更别说大冬天还下去泡一整夜，一定很难受。
他戳了戳沈确的脸：“给你那么多好东西不用，偏偏要去折腾自己的身子。”
沈确听不到师尊对他的埋怨，只知道有很温暖的东西在他身边，他冷的发抖，急切伸出手抓住一样东西，感觉那东西要离开，赶紧抓着不松手。
柳泽安的手被抓着，他不想也不打算挣开，脱去鞋袜，爬上床，和沈确面对面抱着，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的渡过去，闭上了眼睛。
火烧起来了，耳边全是人们的哭喊，沈确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他想睁开眼看看，用尽全力，一睁眼，看到的却是柳泽安安稳的睡颜。
似是没心理准备见到这幅画面，沈确瞳孔一缩，感到手里的异样，低头看去，看到了他紧紧牵着柳泽安的手，立马松开，手轻微抖了一下，又慢慢的伸过去，轻点了柳泽安的手背，无意识笑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收回了手。
轻身下床，回头看了一眼，见柳泽安没被他吵醒，放心的离开了，关上门那一刻，柳泽安突然动了一下，他把刚被碰过的手背放在了额头，盖住了眼睛。
沈确没回自己房间，去了偏殿，点上蜡烛，从金丹里拿出来那副无字卷轴，很奇怪，黎曜那一掌除了疼痛外，竟还有一股异样。
打开卷轴，上面已经出现了字，字很少，内容却让沈确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着出现的字，可无论他看多少遍，字还是那个字，内容还是那个内容。
沈确泄了气般，靠在椅背上，不再去看卷轴，失神的看着烛火明明暗暗，枯坐一夜。
那卷轴上面写着“历元二十一年，天魔黎曜归位，灭涿光，生灵涂炭。”
而今年，是历元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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