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两人顺着山道摸索着下行,陈苼走在前头开路,唐林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贴着他的后背,双手紧紧搂住陈苼的臂弯,像抓住救命绳索,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无边的黑暗里。
唐林从方才的惊惶中缓过神,他仰头望着前方模糊的身影,声音带着雨后青石板般的湿润问陈苼:“哥哥怎么知道我在这?我很害怕的时候一直在想哥哥,想要哥哥出现,没想到哥哥真的来了呢。”
“奶奶打电话叫我回来接你。”
唐林语气里透着劫后余生的欢愉:“那我们现在回去找奶奶吧。”
陈苼拨开丛生挡路的枝桠让唐林过去:“先不回家,哥哥带你去我工作的地方。”
唐林一路上都在小声说话,好像唯有不停说话才能抵御在暗处的惶恐,他郁闷的说:“我不是故意要打伤他的,是他先骂我,我生气了,所以就跟他打了起来,奶奶叫我跑,不要随便出来,我很听话,一直躲着,他们都找不到我。”
陈苼用点力气握了握唐林的手,说:“我知道了。”
唐林的肚子叫了:“哥哥,我饿。”
“下山之后就带你去吃东西。”
“我还好困,”唐林说,“我好久没睡觉了。”
陈苼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坚持一下,下山后再睡。”
黑暗里响起一声细软的“哦——”,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只蜷缩进暖巢睡觉的猫。
行至山脚时,陈苼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唐林头上,村里的路与世隔绝,连一辆车都需提前一日预约,为了不让人发现,他选择乡间小道往镇上走,至少得耗上两个钟头,唐林趿着双塑料拖鞋,早已累得骨头都散了架,现在全凭着一股意念硬撑着往前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陈苼看着他汗湿的额发黏在额间,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全是倦意,眼球布满血丝,感觉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睡着了,陈苼便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背,说:“上来吧。”
唐林也不推拒,手脚并用地攀上他的后背,双臂虚搭在他颈间,膝盖刚蹭上他后腰时,陈苼已用手掌托稳他的腿弯。
没走出百步,肩头的重量便陡然沉了下去,唐林的下巴抵着他后颈,趴在他的背上熟睡,他的呼吸声贴着陈苼的后颈传来,一深一浅,像根羽毛在拨弄他的心尖,陈苼当自己很少跟人亲密接触,才会对肌肤相亲这么敏感,他把杂念扫空,加快脚步继续赶路。
当第一缕天光劈开云层时,两人终于晃进了镇子,陈苼将沉睡的人半抱半扶地塞进大巴,老旧的车厢在颠簸中发出吱呀声响,车轮碾过坑洼路面时,唐林的头不时磕在他肩骨上,头发掻得他脖颈发痒。
连日奔波耗尽了陈苼的力气,他靠在车窗上沉沉睡去,直到到站乘务员拍他肩才惊醒,身旁的唐林睡眼稀松的跟着陈苼下车。
汽车站人头攒动,唐林刚下来,陈苼就攥紧他的手腕。
唐林困得睁不开眼,但还紧紧拽住他衣角:“哥哥,我们到了吗?”
“嗯,”陈苼带他往前边的餐馆走,“我们先去吃饭。”
唐林五年没踏出村口的山坳,此刻过街天桥的LED屏,车水马龙的车流,一座座高楼大厦……他被繁华的景象迷了眼。
点了三菜一汤,唐林饿惨了,他握着筷子的手还有些抖,却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饭,那时候跑得急,什么吃的都没带有,他已经两天多没吃过东西了。
吃完饭,陈苼带他回乐见,宿舍是住不了外人的,他只能带他出去租房,幸好他现在赚了点钱,要不然连谋个落脚地都办不到。
一听见开门的动静,守门神周强探着半个脑袋望出来,见是陈苼,诧异道:“我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办完就回来了。”
唐林紧跟在陈苼身后,周强没见着人,待唐林跟着进来时,周强嚯地从板凳上弹起来,手指抖着指向跟流浪汉近乎一样的唐林:“我靠!你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人。” 待注意到陈苼也同样破落,两人身上衣服遮不住的地方,被灌木丛划了大大小小的伤,纵横交错的,周强语气里的惊疑快要漫出来,“你两不会去捡垃圾了吧?!”
陈苼闻言翻了个白眼:“你才去捡垃圾。”
见陈苼在收拾行李,周强问他要去哪里?陈苼跟他说不住宿舍了,要到外面租房。
哪知周强来劲了,兴冲冲地问陈苼:“我一早就有租房这个打算,可我不喜欢一个人住,考不考虑合租?我们租个三室一厅,分摊也能便宜不少。”
此刻唐林正攥着衣角打量宿舍,时间还早,这些倒时差的员工们都没有入睡,他们要不打游戏,要不开着视频跟对象聊天,刷视频,这是唐林没看到过的画面,难免好奇,但又有些处在陌生环境中的担忧,他不自觉地往陈苼身后缩了缩。
周强凑到唐林面前,打招呼:“嗨,你叫什么名字?”
唐林受惊似的往后躲,半天才挤出三个字:“……唐,唐林。”
“我叫周强。”说着周强想上手拍唐林的肩膀,唐林侧身躲过了。
周强捂住胸口作心碎状:“你怕我?我这么个花见花开的大美人,你怕我干嘛!”
枕头从上铺砸下来,周强伸手接住,陈苼警告道:“你别吓他。”
“我哪里吓他了,你瞎着什么急,”周强在说绕口令似的,“我说陈老弟,你还没跟我说要不要合租嘞,三室一厅多好啊,你睡一屋,唐林睡一屋,我睡一屋,人不多不少,不冷清也不吵。”
唐林突然开口,眼巴巴看着陈苼说:“我要跟哥哥一起睡。”
周强:“?”
陈苼对上唐林热烈的视线:“唐林跟我睡一屋,住两室一厅就好。”反正之前都是一起睡的。
“好耶!”周强吹了个口哨,“我也要收拾家当,搬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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