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底下有厚厚积雪,树也不算高。
饶是如此,十四岁的小封渊仍然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花。
额头有温热淌下,右眉眉角疼痛难耐。
封渊舔了一口,满嘴铁锈味儿。
他又试着在脑子里喊了几声。
“077?”
“您呼叫的用户正在充电中,请稍候再拨。”
看样子这是不是梦已经有答案了。
话说这是哪儿啊?
“你没事吧!”
远处,有踏雪而来的簌簌声。
封渊抹了把眼睛,勉强睁开,就见一道淡黄身影走到跟前,蹲下身急切道:“能看见吗?”
“不能。”
见他这伤,旁边传来了倒抽冷气的声音,封渊不以为意:“小事儿,就是被血糊了眼。兄台,有帕子没?”
淡黄身影被这声“兄台”叫得一震:“有,我找找……”
封渊:“哦,那不麻烦你了。”
从地上随便捧起一把雪,封渊使劲搓往脸上搓,幅度之大速度之快让那人准备递出去的帕子孤零零停在半空,还有比刚才更响亮的抽气声。
大惊小怪,封渊想,军营里谁不是这么洗脸的?……等等。
这儿不是军营,那他面前的是谁?
封渊搓脸的手登时僵住,半晌,他缓缓放下手,悄咪咪抬头。
淡黄夹袄,秋藕绸衫,少年宛如南国山水,画中人物,是凉州从未有过的温润,连递来的罗帕都缠着芳馨梅香。
这样一个标致人物,正微微睁大眼,看着自己的鞋子。
被封渊沾染了血的雪染脏了的鞋子。
萧攸身后抱着梅枝的侍从也是个个惊恐,看着封渊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某个山林里的野人。
完蛋。
封渊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深吸口气,翻身单膝跪地,“见过五殿下!”
好消息,他再次确信他回到了过去。
毕竟五皇子,未来的宁王萧攸,看上去比他还年轻,还没有后来的淡漠,起码能做点表情。
坏消息,他不确定这表情是他本来就有的,还是因为他弄脏了那一看就知道特别昂贵的鞋。
能再重开吗?
萧攸的话在嘴巴里转圜了几圈,委婉道:“宫里最近缺水吗?”
“额。”
“先起来吧。”萧攸到底是把帕子塞到了他手里,“擦擦脸。”
“谢殿下。”
封渊正要起身去接帕子,刚动,踉跄了两步,身子一栽——“啪嗒”
单膝跪地直接变成行大礼。
萧攸手一抖:“帕子而已,何必如此?”
“不。”封渊痛苦,“我的脚崴了!”
堂堂永恩侯加骠骑大将军,居然因为爬树把脚崴了!
丢人啊!
萧攸赶忙指挥旁边的小太监帮忙,一左一右把封渊搀了起来。
碰巧这时封渊抬起头,萧攸一愣:“封渊,怎么是你?”
呦呵,五皇子这时候就认识他了?
萧攸:“先扶去我寝殿休息。小安子,去传太医。今日皇祖母大寿,封大人也会进宫赴宴。小和子,你悄悄把他们请来。”
“是。”
嗯,还挺井井有条,看不出来是比他还小两岁。
封渊习惯性挑眉,然后疼得一龇牙。
永安宫,偏殿。
萧攸走进来问:“叶太医,怎么样?”
“脚上的伤不严重,养几日便好。”
叶太医捻着胡须为难道:“但是额头上,这……”
萧攸道:“您就直说。”
叶太医不住摇头:“唉,只怕这眉毛,以后便都这样了。”
叶太医也挺惋惜,好生生俊朗模样就这么毁了,虽只是道小疤痕,但断眉终究于容貌有损。
听闻这个噩耗,封渊只是哦了一声,很淡定地接受了这一惨剧。
萧攸以为他憋在心里,安慰道:“没事,世上祛疤痕的好药多得是,以后还能治的。”
封渊却是摇头,看着窗外月光,默默不语。
他这样子,萧攸也是不忍,忙拜托叶太医,仔细寻点好药方。
可实际上,封渊只是在发呆。
“077?”
“您呼叫的用户正在充电中,请……”
唉,要这个系统有什么用。
不过也没事儿,躺这么一会儿,独属于这个年纪的记忆渐渐回到了脑海。
他记起自己是为什么待在宫里了。
“好些了吗?”
耳畔,忽而传来萧攸清冽的声音。
萧攸坐在旁边,给他递了一杯温水:“放心,学堂那边,我会替你去先生那儿告个假。”
封渊忙接过水,又尴尬道歉道:“多谢五殿下!额,但六殿下那边……”
没错,他封渊,未来堂堂的骠骑将军加永恩侯,曾经也是当过伴读滴!
虽然,伴了个寂寞。
他服侍的是六皇子萧敦,但萧敦他……体弱多病,至少他自称体弱多病。
自他八岁进学堂以来,和萧敦一起上下学的日子少得可怜。
永和帝倒是格外宠爱这个孩子,无所不应。区区学堂,不上就不上吧,养病要紧。
当然,这份宠爱有可能也是因为他是皇后独子的缘故。
每次看到萧敦只是因为打个喷嚏就被人前拥后呼地捧出去,封渊都有发自内心的疑惑。
这家伙,真是个人吗(真诚)?
总之就封渊体感来说,他只是换了个环境换了批同窗在读书,没差别,反正都听不懂。
当然,作为伴读,他也确实有义务满足六皇子一些小小的要求。
比如折一枝梅花来当清供。就像萧攸,刚遇见时他手上也拿着梅枝,后面的下人带着剪子。
但六皇子的要求稍微多了一点。
他不能亲自动身,便要封渊采来“最高最大最香”的梅花。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夜爬梅树。
类似的要求他提过很多,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封渊从没出过事,终于这次老马失前蹄。
萧攸如何猜不到夜半折梅之事是因谁而起,叹气道:“那边我也会亲自去说,他想一出是一出,今日到底连累了你。”
封渊端着水杯,有些奇特地看着这个略显自责的五皇子。
后世皆称,萧攸,一生只有一个情人:书。
传闻他面对活人视若无物,面对古籍却面上带笑。有人说他就是从书里蹦出来的孤魂野鬼,只有吃了书里的精气才能活下去。
封渊和他打交道少,鲜有几次对方也是捧着本书自言自语,倒是想不到对方这么热心肠。
这么有人情味儿。
封渊默默地饮了口杯中水,突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烫到了吗?”
萧攸见他这反常举动,想把杯子拿过来,谁知封渊一把护住,警惕地看他。
“这个,”封渊指着杯中水,不可思议,“是甜的。”
“嗯,蜂蜜水。太医说受伤后最好别喝茶。”萧攸有点担忧地看着他,“是不喜欢甜的吗?我让人再去倒一杯别的。”
“不!”
萧攸刚要招手,就被封渊一把扯住。
他身子薄,被这么大力一扯竟然直接跌在床铺上,还在恍惚,眼前就是封渊亮灿灿的视线。
眸如点墨本该有些可怖,但封渊的眼睛里似是绣着辰星。
萧攸惊讶:“你……”
“殿下。”
封渊直视着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甜食,就是最棒的!所以还有吗?”
萧攸:“……?”
“您放心,咱们殿下当即就传了太医,封公子真没事儿,真的。”
小和子苦口婆心劝一个塞一个快的封家夫妇慢点儿,碰巧在殿门外遇到匆匆赶来的叶太医。
封安国当即拦住,急切问:“叶太医,犬子伤势如何?”
谢夫人也是满脸含泪,死死抓着衣襟。
叶太医本想说没事,但转念一想,右眉那处断裂怕是难说没事,有的爹娘就是对孩儿容貌尤其在意呢。
于是他沉声缓缓道:“看了就知道。”
“啊……”
他这一说,谢夫人呜呼一声,身子瘫软,好悬被封安国死死搂住。
“起来,渊儿还在等着我们!”
封安国也是咬紧牙关,不待叶太医解释,夫妇俩就突然满血复活突然往里冲。
小和子手足无措:“诶诶大人!殿下还在里面啊!”
完全忽视宫中礼仪,夫妇俩横冲直撞。
封安国跑得快些,当看到内殿灯时一个提速,把帘子一掀——
眼前,他们以为不是断腿就是瘫痪的小儿子正好端端躺在床上,满脸幸福地吃着点心。
旁边地萧攸一边吩咐下人再去端一盘,一边给他儿子递帕子。
萧攸还劝:“慢点儿吃,小厨房还在做……封大人来了?”
封安国木着脸,向萧攸行了个礼。
他看向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封渊:“……你没事?”
“爹!娘,你们可算来啦!”
封渊满脸欣喜地打招呼:“嗨,我能有什么事儿,养两天就好。你们怎么累成这样啊?”
封安国不答,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盘子:“好吃吗?”
“特好吃!殿下宫里的小厨房真不是乱吹啊!”封渊兴高采烈地把盘子递过来,“来,刚出炉的梅花酥,尝尝!”
封安国微微一笑,轻轻拈起盘中酥饼,然后反手就往封渊脸上一盖。
封渊:“嗷……噗!”
封安国勃然大怒:“吃吃吃!就知道吃!今天就让你知道梅花为何这样红!”
萧攸:“诶,封大人!”
萧攸刚想劝阻,被谢夫人按住了。
“没事的殿下。”珠翠乱洒,发型全乱的谢夫人笑得温柔,“夫君只是在帮孩子检查身体,呵呵呵呵。”
是……吗?
看着妆造全污若隐若现灯光下宛如女鬼的谢夫人,萧攸明智地咽下了问题。
收拾完儿子,封安国心头这口气总算舒服了。
再仔细检查检查,确定没问题,封安国向萧攸行了个大礼,“实在不知如何感谢殿下。”
萧攸起身回礼:“举手之劳。”
萧攸想了想,还是道:“封公子右侧这眉毛,怕以后只能是断眉了。”
封安国面无表情:“无妨。到底没皮没脸,不在意这个。”
封渊:“嘿!”
封渊捂着一头包,谢夫人嗔怪着帮他擦掉身上那些点心屑。
“封大人如此想,便再好不过。”
萧攸忽而犹豫道:“只是,封府最近是不是遇到了财政危机?”
封家三人登时一僵。
萧攸艰难回忆:“我初见封公子时他用雪清洗,刚才吃点心也……吃得很香。”
萧攸隐去好像大半辈子没吃过的猜测,小心道:“其实父皇是很看重封大人的,若是有什么困难,您只管提。或者,我去帮您说一说?”
说?说什么?说如何让封家沦为京城的笑柄吗?
“别,千万别。”封安国差点裂开,“有劳殿下挂心,我先和他谈谈。”
萧攸拱手告辞:“那好,我先不打扰了。”
没看到封渊疯狂眼神暗示,萧攸溜得飞快,整个别殿眨眼间就只剩下封家三口。
封渊心头咯噔一下,就听到封安国咬牙切齿道:
“说吧,我封家是怎么委屈你了,搞得你要来五殿下这儿蹭吃蹭喝啊?封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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