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不少美人翩然来到了臣僚座边奉酒。福晟身旁的两位红粉佳人,方才二八年华,青春俏丽,妙不可言。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们身上的汉女装扮——飞琼流翠,袅袅娥娥,不染草原上的粗野习气,举手投足间缥缈若月宫嫦娥。
福晟饮得不多,微醺而已。可他瞧着女子发间的玉簪,心却莫名燥得厉害,于是开口问道:“何不着窄袍衣裳?”
女子不敢怠慢,一面轻抬柔荑斟酒,一面笑回道:“大人喜见窄袍?您岂不知,自淑妃娘娘得了盛宠,近来宫中妃嫔皆效仿汉女为妆,就连大都女眷也趋之若鹜呢。”
福晟稍怔。他自然无暇留意女儿家的争奇斗艳,而他的那位夫人,自矜身份,最是唾弃汉女裙衫。
那女子略带艳羡,娇声继续道:“娘娘她生得美,性子也柔,固宠实乃寻常。听闻娘娘有位族姐,生得竟比娘娘还美!仅凭容貌便教那群穷凶极恶的叛军为之倾倒,可知师家真真是出美人的。”
“陛下倒有意再诏师家女儿入宫呢,咱们哪里羡慕得来……”
这女子甫一对上福晟俊秀无双的眉眼就满心欢喜,决心要抓住时机。
她虽长于教坊,而今却还是清白身子。若由她选,她当然更愿意伺候这位年轻又才貌出众的大人了。
倾慕之念既起,自然无有不言。福晟弯了弯眉,当即将身侧另一女子遣走,只留此舌灿莲花的娇娇儿揽入怀中,勾起她一缕乌发。
“这也是奇了,陛下如何得知淑妃族姐一事的?”
福晟将女子斟的酒饮尽,眼波流转,状似无意道:“这样的轶闻,绝非出自淑妃之口。”
长歌大舞,自暮达旦,越到后头越纵情声色,这是元廷宫宴不成文的俗律。
女子都快溺毙在男人的眼波里了。周遭糜丽纷杂,她也迷迷瞪瞪的,一时竟口不择言道:“淑妃娘娘定然不肯招惹麻烦,是院使大人同陛下提及的……”
两人亲昵非常,又挨在一起絮絮说了几句。福晟甚至亲自喂她喝了一杯酒,最后由衷叹道:“多谢你。若没有你,本官哪里能知晓这些呢?”
女子掩唇一笑,还以为福晟当真要谢她,于是大着胆子将手摸上了男人的胸膛**,同时轻巧解起了他腰间扣得一丝不苟的袍服玉带。
“都道福大人您清心雅正,可奴深知您为妻所束,自苦良久。今夜奴与您有缘,不如——”
“来人。”
福晟突然出言打断。女子呆滞不解,可不远处的宦官已经依命过来了。
福晟把她的手推开,朝她温柔笑了笑,旋即侧首道:“这女子不懂侍酒,沾湿本官衣袍还多嘴多舌。不必送还教坊司了,好生处置了罢。”
霎时,女子通体生寒,满眼不可置信。
……
师一宁未赴宝光楼的冬至宴,但即便不去,她也了然那会是个什么情景。
早前接了福晟传信,她便吩咐宫人,晚间要去奉御楼的乐阁中习琴。
自她在奉御楼上吹笛得幸起,那处便成了她独享之所,闲杂人等皆不得登楼。
她来得早,一曲广陵散毕,依旧未被打扰。就在她预备另习他曲时,突然有人出言道:“呕哑嘲哳,娘娘这手琴艺可大不如前。”
宫人尽数守在阁外,谁也不晓得福晟是何时来的,怎么来的。
师一宁明白他有自己的路子,也早就习惯了这般神出鬼没地碰面。于是,她搁下琴,淡然道:“福大人从前亦作此评判。”
她幼时琴艺便不佳,只善箫笛;而师杭则与她相反,不通箫笛,尤善琴艺。
男人身影微动,一股浓烈熏鼻的酒气袭了满室。师一宁掩帕,颇有些嫌弃道:“酒色误人,理当自持。”
福晟却不管她,自顾自走近。到了此间,他好像卸下了许多防备,随性靠在书架边道:“色之一字,淑妃娘娘怕是先淫湎自误了。”
福晟何等地位,人前从来端正严谨,此刻却拿颠鸾倒凤的床事调侃她。师一宁有些羞恼,冷言回道:“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福大人,你可是有家室的,当守君子德行。”
“娘娘《孟子》读得好。”
福晟无奈一笑,谈起正事:“孛罗帖木儿求到我这儿,烦劳你在陛下跟前提一提。至于王保保,勿言。”
师一宁沉吟片刻,问道:“你不愿支持太子?”
福晟清楚瞧见她眼中的狐疑之色,收起笑意,警告她:“皇后和太子再如何闹,头上都还有陛下。陛下在,谁也翻不出天去,他们太心急了。”
早在进宫前,福晟就告诉过她应该倚靠谁、忠于谁。师一宁颔首应道:“你要做忠君的纯臣,那我也是。”
福晟奇异地打量了她一眼,不过仅是一眼罢了,他很快移开眸光,提点道:“丽嫔识得些方士,方才我瞧见宴上陛下佩着的绣丝裘、三山履和春阳巾皆为方士所进。若再教她复宠,我也无力救你了。你可在他们进献的丹药上留心。珍重。”
元帝常服丹药,认定此法可不食不饥,不异神仙。师一宁见福晟将致人于死地的计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下意识攥紧了帕。
她枕边的男人乃人界至尊,却期盼与金仙羽客为侣,自诩为“玉宸宫中烟霞小仙”,视弃天下如土块耳。
要说他的好,她看不出,可要说他的恶,师一宁足能数上三天三夜不止。
天灾频发,民变四起,盗贼恣狂,吏贪官横,信用奸邪,戕害忠良……师一宁诘问过自己千万次,姑息养之,是否为虎附翼?可福晟却告诉她,他是皇帝,是天子。
无论对错,他就该坐在那张龙椅上。除了他,谁也不配。
福晟就要走了,此间又将陷入长长久久的冷寂。师一宁深吸一口气,赶在他离去前,大着胆子劝阻道:“子徵哥哥,你……将余下的馥齐香给我罢,别再用了。”
秋冬时节,福晟身上的衣袍都很厚重,顿步一开口,就是一股肃杀之气。
“你想说什么?”
他背对着师一宁,师一宁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为着心里那点不忍,她干脆囫囵吐个干净:“何必断人念想呢?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留她一命罢。再用下去,她此生都不能有孩子了。”
没人比师一宁更清楚馥齐香的厉害。她走了捷径过量服用,故而入宫三载从未有孕。
福晟在下一局险棋。她是棋子,其其格同样也是棋子,只不过这姑娘比她还无用,即将成为一块废棋了。
“人人都道陛下待我好,可我知道,谁也没把我当人看。”师一宁苦笑,不敢去回想那些耻辱画面,“人人都道福大人爱妻如命,夫妻情笃……”
可谁也不知道,福晟早就谋划好了一切。
很快,待到某日血淋淋的真相揭开,其其格会活不下去的。
“你倒是很有善心。”福晟突然回身,“比我更适合做个纯臣。”
福晟执掌过一段时间刑狱,连提刑按察使都说他够狠,骨子里淬冰。可师一宁并不十分惧怕他。
许是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又许是,她已经爱慕他太久了。
师一宁想,只要福晟手下留情,不要做绝,总有法子让其其格活着的。也许有个孩子,他们之间还不至于什么都不剩下,她实在不愿见他孤苦无依、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直至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是啊,不该还有善心的。”师一宁自嘲,“奈何,杀了她并不能让你更进一步。就像那个无关紧要的周伯琦,活也好,死也罢,都无力挽救广东道的吏治,更无力挽救当前的朝局。”
福晟彻底听明白了。她不仅是在求他放过其其格,还在求他大发善心,顺手再放师杭一条生路。
面前的宫妃一改幼时模样,光彩照人,清丽不凡,可透过她的眼,福晟还是敏锐抓住了从前那个小姑娘的影子。
这么久了,还是很天真,还是恋着他。
当然,也还是这么蠢。
“……有时我会想,如果当初进宫的是师杭,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福晟走到师一宁身前,抚上她髻边的钗:“她比你美,比你灵慧,会不会更能讨得陛下欢心?”
师一宁慌张后退,福晟却步步紧逼,直将她逼退到角落。
“可我后来发觉,不会的,她绝不可能比你更得宠。因为她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了。这样的女人,不够乖顺,远不如你惹人怜啊。”
福晟俯身贴近师一宁面颊,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
“她去了江西,又到了孟开平身边。这一回,没有人强迫她,是她自己要去的,她认定那男人了。”
福晟恨恨地盯着师一宁,似是在恨困于此处的为何是她,而非师杭。
“弃家叛国,就为了一个反贼!就为了一个卑贱的反贼!我绝不会放过她!”
怨念似跗骨之蛆,教福晟日夜难寐:“你不恨吗?我与你,忠于陛下,照拂亲族,却要遭受这样的苦痛,一世都脱不了身!她倒好,忘却仇恨逍遥自在去了!你就不恨她夺走了你的自由吗?”
师一宁被他吓住,几乎说不出话来。
恨吗?
的确是有过一点点的。人愿躲不过命数。
但她坚信,如果筠姐姐没有遭逢变故,一定是护在她前面的那一个,她比她还要勇敢、有担当。
“替她入宫,我不后悔。”师一宁噙泪艰涩道,“谁不苦?谁不痛?筠姐姐她只是迷心走错了路!只要远离那孟开平,设法将她接来大都,她不会与咱们为敌的!她分明心悦你……”
“住嘴。”
福晟忍无可忍,掐上她细弱的脖颈。
“我能将你送上淑妃的位子,自然也能教你滚回去当才人,或是当个听话的死人。”
“你若再提此事,休怪我翻脸毁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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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迫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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