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晟的目光变了,其中不再有丝毫柔情蜜意。他赤红着眼,狠厉而又鄙夷地盯着她。
“怪我错看了你!师杭,你同你爹娘都不一样。你根本不配做大元朝的臣民,更不配拥有陛下的封赏诰命。”
师杭面颊涨红,火辣辣地疼,耳间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他的话。
他是用了全力教训她的,这是她平生受过最大的屈辱。
“……我不配?”
她盘起的鬓发微散,金钗欲坠,却并不显得她狼狈,反而使她的容光熠熠生辉。
“封赏诰命,这些又算什么东西?谁管过我们汉人的死活?福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闻风而动,背地里放走了多少蒙人官员!你是要所有汉人都死在这儿!”
福晟听了这话,依旧面不改色道:“吾亦会殉身于此。”
“你?快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蠢话了。”
师杭不由冷笑道:“你死在这儿,保全的却是福家乃至于唐兀一脉世代荣华。况且,难道以你一人就抵得过千万汉人的性命吗?”
“就算我父亲是元臣,我也不能如你一般,将奴隶和叛军看作牲畜。他们是汉人,我也是!凭什么你们蒙元就高人一等?你看了这么多儒书,为何只学忠孝却不学仁义?”
二人殊途决裂至此,福晟不欲再与她多言,背身负手道:“原来你想光复宋廷。”
师杭彻底绝望了。他永远都不会懂的,故而才会有此论断。
不论江山谁主,罔顾亿兆生灵涂炭、只为达成私念者,都不会长久。
可惜他不是爹爹那样的人,可惜兵权已经到了他手上。
师杭突然有些想念孟开平。
她是个自视甚高的女人,唯独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没法俯视对方。因为他有手腕、有能力,掌控局势的本领胜过她万千。即便他是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她也没法嘲讽他什么。
如果他在就好了……
师杭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他在,如果人生可以折返,原来孟开平夺了这城并不是最坏的结局。
至于她与福晟……
那么,重来一次,她还会嫁给福晟吗?
师杭说不出答案。
这一仗,师伯彦早知大势已去,但在福晟的极力劝说下还是决心死守到底。
他将前线的兵权悉数交予福晟,在福晟的指挥下,徽州城内人人皆兵。
奈何,赵元帅的部将太过凶悍善战,被彻底激怒后,他们甚至没用围而不攻的打法,仅一味强攻,誓要速速了结此战。
后来的画面,师杭实在不忍去看。
她只知道死了很多人,连府衙门外的太平桥都被焚毁了。那条年年花朝时节总漂着璀璨花灯的练江,江水之中尽是浓稠的血色以及无名无姓的浮尸。
江水会顺流而下汇入主流,来年,新安江畔的灼灼桃花染上的尽是人血。
外头杂乱拼杀的哀嚎声渐息,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叛军已经很近了。
这一回,师杭将府内下人尽数遣散,独自一人坐于内室。
她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命最终还是不由她做主——因为她的夫君福晟来了,提着剑,白袍浴血。
城破了,徽州守军败得彻底,再无突围的可能。师伯彦夫妇自尽,而他是先了破城叛军一步狂奔回来的。
一路上,护送他的人尽数殒命,只为助他完成最后一件大事。
“何必如此?”师杭早知他意,可还是难免失望,“我可以自裁的。”
福晟却摇了摇头,向她举起了剑。
“阿筠,我信不过你。”
……
师杭死了。
梦里这回,她毫无意外地殉了城,只不过动手的人是她的枕边人。
她断气后,福晟并没掉一滴泪,反而冷静自持到了极点。
师杭的血飞溅到了男人的衣襟与眼睫上,可他仍觉一剑穿心不足够,抬手又在喉管处补了一剑。
旋即,福晟俯下身,细细确认她当真没了气息。
“娘子,别恨我。”他盖住那双空洞眼眸,垂首默念,“要恨就去恨那群叛军罢。”
言毕,福晟起身,踩在蜿蜒黏稠的血泊中,整个人宛如现世恶鬼。
他先前便也结果了师棋,可男人低头望着脚边这具尸身,依旧消不去心底隐隐作祟的惧怕与占有欲。
她生得太美,即便死了也是具勾人心弦的艳尸。加之其身份高华,贼寇见了,难保不会施暴泄愤。
她若受辱,岂非教他这个为人夫的颜面尽失?流言蜚语之下,往后福家其余族人在大都又怎么抬得起头呢?
福晟思定了,不再忧虑,心生一计。
既如此,念着往日情分,他便再给她寻个安稳无虞的好去处罢。
……
至正二十一年,凛冬。赵至春据城后两日,雄峰翼元帅孟开平依令率兵来援,接管此地。
赵家军就要开拔去往别处了。他们一众兵将只管杀不管埋、只管毁不管修,城防炮台荡然无存不说,全城都快被夷为平地了。
孟开平见惯了惨烈情状,可骤然瞧见城内尸横遍地、鸡犬无声的炼狱模样难免有点恼火。毕竟他儿时常来这里的。
“赵元帅,好歹是徽州府境。”孟开平冷冷道,“咱们大多出身于此,此番你也太过头了。应天若遣人来问,我定会一五一十报于平章。”
赵至春闻言,却对自个儿一手造就的破败场面不以为意:“报便报罢,谁教师伯彦他们死守的。虽瞧着不堪了些,可不还有你么?好生善后,费不了多少功夫,大不了散点粮米,那群难民自会回城来讨的。”
孟开平听后,抿唇不置可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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