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失神地盯着被高高抛出又摔在地上的物件,心中的信念轰然崩塌,只觉得此生再无所望。
玉佩已碎,他们又焉能无恙?
师杭长久地在等一个答案,此刻她终于得到了。
她甚至不敢奢求再问出些什么,因为麻石也只是奉人之命,不会向她吐露更多。
眼见她跌坐在地上发愣,燕宝有些不忍,赶忙将她扶起,关切道:“小姐还有什么要问吗?”
师杭摇摇头,她噙着满眼的泪,咬牙道:“我想回城……劳烦你,送我下山。”
这大大出乎燕宝的预料,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小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虽说二当家的吩咐了,小姐要走要回都成,可她觉着城中就是个磨人的牢笼。
“为何不走呢?”燕宝忍不住劝道:“过不久那孟开平就要开拔了,他们去攻城略地,小姐您甘心跟着吗?”
师杭的心都快碎了,但她还是勉强压下心绪,哑声道:“我当然不甘心,但我不能一走了之。既然元廷的人是冲我来的,难道我要躲躲藏藏一辈子吗?不,我没法就此远远避开,去过不问世事的安生日子。”
“我走了,定会有人被此事牵连,我不能眼见他们因我而遭殃。”
燕宝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为何主子会对师杭另眼相待、多加照拂。因为这姑娘的确值得。
主子说,倘若师小姐想借此时机逃离徽州,就派一队死士护送她。能送多远送多远,尽数丧命也无妨。
为免牵连南雁寨,苗寨死士们一旦撞见孟家军便会用毒针自尽,全当报答师大人一回。今后,大家生死由命,两不亏欠。
可若师小姐选择了回城,主子说,欠下的恩情早晚还是会助她一臂之力的。
“……小姐再住些时日罢。”
燕宝对她更加亲近道:“此处去信于应天,少说五日,至于自应天赶来,来去足有近十日。故而不必急于此时。等孟元帅人快到了,咱们再回也不迟。”
她用的是“咱们”,不知不觉间已拿她当作了自己人。除此之外,师杭还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戏谑之意。
不过倒也没错,孟开平着急上火又关她们何事呢?
这寨子里的二当家既愿意为她提供安身之所,她刚好顺带打听一番外头的情势,为今后做打算。
师杭是个对排兵布阵不甚精通的姑娘家,可燕宝却是这方面的聪明人。接下来几日,燕宝领着师杭逛了逛苗寨,同她说起各苗寨间的争斗。
“老寨主膝下有十来个孩子,其中,二当家和三当家最为出色。他们一个有本事,一个有声望,不得不为寨主之位争个高下。”
燕宝指着远处山头的北面,同师杭解释道:“从两年前起,南雁寨几乎割据开来。就像寻常老百姓分家一样,体面不得,总是容易闹得难堪。如今老寨主在三当家那儿,他们北雁寨的势力更广些,不过咱们寨子青壮好手更多。真打起来,输赢难论,所以三当家的也不敢轻易撕破脸。”
师杭望着山腰处的袅袅炊烟,若有所思道:“既然单打独斗胜算不大,你家主子可曾想过‘借力’呢?”
闻言,燕宝不由得赞许地看向她:“小姐好聪慧,这正是我家主子的夙愿。”
“漫山遍野的苗寨,大多可以分为三派——一派已为义军收服;一派归于杨完者,依附元廷;还有一派,苟立其中摇摆不定,见势而动。而咱们南雁寨,与他们皆不相同。”
燕宝傲然道:“元廷和义军皆不可信,咱们要让苗人间不再有隔阂,团结一心,无须依附其他势力也能自力更生,保卫家园。”
师杭了然了。难怪她家主子愿意出手救她,不怕得罪元廷,也不惧孟开平的威信。
原来他们是想划分出苗人地盘,自立一方治理之权。
“这会很难的。”师杭一五一十道,“元人本就是异族夺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绝不会应允苗人自治。”
燕宝却信心满满道:“的确很难,可这世上的难事只怕有心之人。小姐,咱们是一样的。好风凭借力,送君上青云。咱们都只需等待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语中的,师杭不禁与她对上了视线,两人都从对方的眸光中看出了期许之色。
“老天爷既生女子,便不会只偏爱男子。男人们借助乱世建功立业,咱们女人何不如另搏一番天宽地广、海阔山高?”
“趁此时机,干脆将那些三从四德尽数抛开,去做自己认同之事,定然能够扬眉吐气活一回!”
扬眉吐气……
师杭听了她这一番言语,久久不能回神。
长久困在府里,她险不知今夕何夕了。周围的人都在劝她,要她认命,叹她生得不巧。乱世当前,能安稳活命就好,何苦揣着那么高的心气和那么多的指望?
他们都说,唯有手握利刃的男人才能改写史书、平定河山,女人只能作为牺牲品接受命运。
她不甘,她挣扎,可她始终没法坚定信念。时至今日,直到从面前这个苗女口中听到这番话,师杭才终于坚信,她并没有想错。
逝者已逝,她的爹娘再不会回来了,无论她如何哀痛都不可能挽回。阿弟和绿玉也许还活着,在遥远的某处等着她,但她要做好用一辈子去寻觅他们的准备。
然而,在这些无望的、未知的事情之前,最重要的是,她还好好活着。她不能始终追随别人的脚步。
孟开平将她拉上了这条路,却无法决定她往后余生。她不应该虚耗光阴,她应该去做一些想做但从未敢做之事,用自己的方式写完这一生。
师杭终于感受到自己在世上并非孤立无援了。
“请再为我讲一讲各地战况罢。”
她当即决然道:“我想好了,必定要去一趟鄱阳。到了那儿,我会停留一段时日,好生打听一番。如果他们这么久都未能到达鄱阳,一定是遇上了意料之外的情状。如此,我再去别处。”
闻言,燕宝欢欣颔首道:“想定了便好办了。那孟开平不知你心,且教他以为你要去杭州一带,抑或是做出彻底安分的假象教他失去戒心。小姐不用怕,咱们的人会跟着你的,但有难处,就去最灵验的庙中一拜,定然可解。
师杭听出了她话中所指,感激不尽。
“如今,东有张士诚占据苏湖江浙一带,民富粮足,甲士数十万,人道‘论财富莫如士诚’……”
“西有天完政权占据江西大部,一路沿江东进。陈友谅的水师厉害非常,‘论兵强莫如友谅’,此人乃红巾军最大的威胁……”
“至于东南面,则有方国珍的义军盘踞浙东。方部已接受元朝招安,明面上受命讨伐张士诚,实则自保……”
“张士诚先输镇江,再输常州,又输江阴。齐元兴南取长兴扼住太湖口,北守江阴断了长江水道,使得张士诚不敢南出广德向徽州进军,北不能溯长江而上夺取镇江,当真好谋略……”
燕宝领她去瞧了幅地形图,师杭细细听罢,只觉得天下四分五裂。处处都在打,但也处处都是机遇。
“那元廷呢?”师杭问道,“孟开平入浙,将要对上的元军将领是谁?”
“若消息无误,应当是福晟。”燕宝自顾自道,“他麾下所率兵数远胜过孟开平,不过,元军定还会分兵去往别路……”
“什么?”师杭惊呼一声。
燕宝讶然,应声止住话语,抬头看去。
“……你方才说,谁?”
师杭打断她,颤着嗓音,难以置信道:“你是说……福家三公子,福晟?怎会!他竟没有死?”
见状,燕宝亦惊奇不已:“小姐竟不知此事吗?”
两人面面相觑,燕宝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正欲再言,门外却骤然有人来报。
燕宝开了门同那人交谈片刻,回身时面色凝重,沉声与师杭道:“小姐,明日不得不走了。孟开平来得实在太快,每到一驿便换马,不眠不休,听说跑废了好几匹……”
“既如此,就按咱们先前说定的,待见到他后,一切便看您了。”
师杭一听要走,心就猛然提了起来,再听到孟开平这般不要命的跑法,她的心更似被钩子扎穿后牵住了一样,抑制不住在脑中胡思乱想。
汹汹气势,烈烈怒火,究竟是为了教训她,还是担忧她?
“多谢相助,劳烦千万留意我阿弟的消息。”
走前,师杭再没什么放不下,唯有这一桩事:“无论如何,我总要亲眼见到他才能死心,多谢了。”
燕宝点点头,拱手郑重应道:“小姐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下回,但愿咱们远走高飞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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