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下雪了，初雪比往年更加迫不及待降临芜州。山上已经积有一层薄薄的丝绸，在迷蒙日光的照耀下愈发银装素裹。何琋还记得，不久前那片风景才红装素裹，转眼又换了一身新衣裳，时间像开了加速器的沙漏。
产后休养地最终订在镜水山庄的其中一座独立别墅，月嫂跟保姆是施煜跟她母亲安排的，酒店管家负责每日所需食材。
禾苗很乖，大夫评价他性格温和，日后长大了会比同龄人稳重。何琋每日除去吃饭休息也需要上课——恢复身材。
生产完的两周，肚子还是凸出，副乳明显。她气馁。不让运动的日子她都恨不得走个不停，她并不喜欢运动。施煜每次游泳她都只是远远陪着，不过去。
月嫂评价施煜给禾苗换尿不湿时笨手笨脚的，动作生疏得像拼凑的乐高人，跟他一丝不苟的外表完全不符，就喂奶的时候还算熟练，会拍嗝。
下雪的原因，道路湿滑，食材由直升机运送。
罗淼从楼上下来，兴高采烈地小跑到何琋跟前，对着她怀里的禾苗伸出双手跃跃欲试，禾苗给面子，谁抱都不哭。
“干儿子。”罗淼笑着抱过禾苗，动作轻柔。从何琋出院搬到这里后她就开启了陪住生活。
罗淼喜欢何琋是罗淼的秘密，何琋暗恋施煜多年是何琋的秘密。其实大家心里装置的美好本身一般不会轻易对外展示，暗藏心底的保质年限几乎是永久不忘。罗淼不止一次问过何琋，喜欢施煜哪点？总得有点范围吧！她觉得那种果断的一见钟情不能够让人久久难忘。而何琋说出的答案范围广阔无边，似在描蓦一张无边无际的地图。是啊，爱一个人不就是在爱屋及乌吗？她早明白的，这个道理还是何琋教给她的。
怀里的小孩有着父母一半的相像，禾苗满月后脚上戴的实心金镯是罗淼亲自设计定制的款式，在此之前她咨询过几位珠宝设计师，最终定稿的款为第一版——简洁大方。何琋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金镯内壁刻有一个浅浅的字母‘‘H’’，因为印刻过浅，不足以引起注意。就像有些感情，越安静越长久，越澎湃越浓烈。她属于前者。
舒缓的音乐传来，怀里的禾苗睡着了。何琋抬手拿起桌上的相机，拍照留存——这一幕足矣定格，且在之后的时间里回忆良久。
*
一夜暴雪，原定行程取消，程歆等人被迫困在酒店。
卫文似乎有意避开托尼亚，程歆问她：‘‘你们吵架了？”
“没有。”托尼亚在规划春节过后的工作室游轮之旅。
卫文不抽烟，托尼亚偶尔会点一支细支烟，抽几口就捻灭丢掉。程歆叫住卫文，‘‘她去卫生间抽烟了。’’
‘‘你想说什么？’’卫文压低音量。
程歆说：‘‘我没有说。你不用躲避托尼亚，陈玫的死不关你的事，你提醒过她，这就足够了。’’
陈玫追求过卫文，在入行不久后，因为同为替身，又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的缘故。卫文心有所属，拒绝了她，结束工作后他离开剧组，两人再也没有私下见过，直到陈玫死亡，卫文也只是听当时办案的警员透露过部分信息。他当时腹背受敌，又因为与一起案件有所牵连，不得不离开芜州市，前往美国养伤。
卫文把酒店的情侣套房体验卡交给程歆，要她转交给托尼亚。
托尼亚昨晚在楼下小酒馆喝了几杯特调助眠，依旧没睡好，细支烟抽了两根，她拾起洗漱台面上的防风打火机——噗呲一声，又点上第三根。抽了没两口，托尼亚捻灭烟头，对着水流冲过一遍丢进垃圾桶，漱口出去。
“给。”程歆把房卡递给托尼亚。
“什么？”托尼亚以为是酒店赠送的spa 套餐卡，接过，蓝色房卡上面镀有四颗亮眼的磨砂字体——星空海洋，后面缀有几个小字体——情侣套房。
“卫文邀请你赴约。”程歆说完端起煮好的气血养生茶，倒进大容量保温水杯，里面加了新疆红枣的。
她补充：“别爽约。”
托尼亚悄无声息地叹气，程歆说：“这座酒店光情侣套房就占几层，据说主题颇多，体验非同一般。”
她这几天没心思跟他体验什么套房乐趣。
晚上七点，卫文在房间等她，托尼亚稳定迟到半小时——她对时间把控要求严格，到了卫文这里，这条规则似乎从来不存在。
滴一声，门开了。
托尼亚被映入眼帘的布局惊到——星空在头顶，海洋在脚下。一只庞大的蓝鲸在空中缓慢傲游，随着长达半分钟弱化近无的叫声消失，卫文走到她跟前。
“我以为你会放我鸽子。”
“……有必要搞这么复杂吗？”
“你不喜欢？”卫文在二十四种主题中选了蓝色系列的星空海洋。她喜欢海，喜欢星空，也喜欢自由的物种。她之前说过要学会深潜，一直搁置，卫文记得。
“挺喜欢的。”托尼亚嘴抿成一条缝，绕过人，桌上摆有一支装扮过的香槟，两只香槟杯跟一束蓝色的玫瑰花。她拿起常温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
卫文突然从背后抱住她，托尼亚下一秒的拒绝脱口而出：“这几天做不了。”
“我的所作所为给你造成压力了？”
“我经期提前，身体不舒服。”
卫文重新开口：“谈凝，我们能不能彻底复合？成为合情合理的真情侣，而不是床、伴。”他想转正，他在向她申请。
“我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而且我之前回答过你。”托尼亚停顿两秒，继续：“你以后还是叫我托尼亚好点。”
卫文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交叠的掌心贴在她腹部，“肚子疼吗？”
“吃了止疼药。”托尼亚腹部受到一股热源，来自卫文的掌心。
“你放手，我有事问你。”
卫文迟缓地松开手臂，站立原地，托尼亚走到沙发跟前，坐下。
‘‘我找到陈玫的微博号，并且翻看了她所有的微博内容。’’托尼亚看向卫文。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如实回答。’’
‘‘我提醒过她要警惕诱惑。’’
‘‘人已经死了，我一个旁人没有资格去追究。’’托尼亚说：‘‘我只是觉得，她可以避免毒手，但现实并没有给她侥幸的机会。’’
轻柔的音乐在此刻也销声匿迹，托尼亚解开香槟上的玫瑰花彩带，打开，倒了两杯，站起来，其中一杯端给卫文，‘‘我跟程歆的合同结束以后我会离开芜州，出国，目的地暂且不便告知。’’
卫文问她：‘‘所以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吗？谈凝。’’
托尼亚没有回答，一口气喝完杯中金色液体的香槟，将酒杯放在桌上。
卫文说：“我没说假话，我的意思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自由，我自由。”
吧嗒一声，房门被人带上。
托尼亚扶着走廊的墙壁，止疼药在此刻失去压制力，她下蹲，头抵墙壁。旁边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卫文两步跨到她面前，蹲下，横抱起人，进屋。
一整晚都没有锲而不舍的追问，床头冲泡好的止疼药将体内再度泛滥的痛抵消。托尼亚零零散散睡到天亮。卫文清醒依旧，保持直挺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她摘掉眼罩，手机屏幕显示六点四十分，房间内的窗帘将外面的日光隔绝，此刻周围还像存在于黑夜。
卫文打开沙发旁边的一小盏氛围灯，“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
卫文站起来：“我叫了早餐，你洗漱完记得吃。”
“你去哪儿？”托尼亚问他。
“回原来的客房。”卫文朝她一笑：“我就是困了，想回去补觉，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没事也能打，我不关机。”
托尼亚想开口的话停在嘴边，一言不发目送他离开套房。被子里的热水袋还尚有温度。洗漱完，机器人送餐上门，托尼亚包着没吹干的头发出门拿餐。
卫文点的是热拿铁跟可颂，牛奶换为燕麦奶，备注是“可颂请多加热二十秒，谢谢。”
她不想再看到他的牺牲，所以保持距离于双方而言或许更合适。
托尼亚没有成家的打算，她不想给卫文虚无缥缈的希望，让他觉得复合的这一步可以为以后的婚姻打下坚实的基础。她不否认，起初答应卫文的追求是看中他的能力跟担当。他专一，果断，倾尽全力教会她一些事情。她从他身上学到过很多东西，她感谢他。而卫文的陪伴，暗中的帮助以及现在几乎亲密无间的无偿付出却让托尼亚生出一腔愧疚之感。
或许，她只是没把握，对自己信心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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