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场室外吊威亚的戏即将结束，程歆的耳尖早已被冬天的冷风点缀得像颗熟透的樱桃。古装里面贴了数不清的暖宝宝，鞋子里的脚还是冻得没了知觉。
随着一声“卡”，程歆吐掉嘴里的冰块，活动了两下冻麻痹的舌头。一件浅棕色的皮草披在身上，温暖瞬间裹身。她极速减肥减太快导致免疫力下降，感冒一周多了还没有彻底痊愈，清紫色的手背是上午打点滴造成的。
“好暖和。”程歆摸着皮草，过分柔软。
托尼亚没告诉她是真皮草，只说是环保皮草。替人办事，她得嘴严，还得撒谎。
望远镜中一位古装造型——外披一件浅棕色皮草的人被剧组多个工作人员围住，看着很忙碌。施翊盯着圆圈中的人，突然想起一种鸟——棕头鸦雀，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像她。她无论胖瘦，脸型没变过。
朱磊嘴里砸着一支橙子味的棒棒糖，问：“不下车？”
施翊只“嗯”了声，手里的望远镜没离开过眼睛。高临瞥了后排一眼，恨铁不成钢似的数落：“有假死的行为却没有去见面的勇气。”
“高队长，你别只笑话我‘敢做不敢当’，你退婚一事处置妥当了吗？抗得住长辈施加的双重压力吗？”施翊假笑着回怼他。
施翊知道高临比他的联姻对象大差不多十岁，那位大小姐喜欢跟娱乐圈出道的新生代男偶像做朋友，闹出过接连不断的绯闻，其中就包括先是在微博闹得沸沸扬扬的连载作文，接着注销微博又对外宣称因心理原因不得已而退圈的唱跳艺人。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件都被轻松压了下来。拿钱能封住的嘴就不至于用权来压，浪费。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等于命，而又高于命。
朱磊无声笑笑，他还挺喜欢施翊时不时怼一两句高临的，他不会还嘴。朱磊拧开无糖的茶水，程歆代言的，嘴里那颗糖也是她代言的。高临先前下车去粉丝团那边充当粉丝排队领取的，拿的施翊的微博小号，亮出超话十四等级兑换。男粉罕见，长得帅气又有年纪的更少见，高临反客为主从粉丝后援会会长跟前多要了，要了三份。
施翊的那瓶茶跟他一起坐在后排。他确实没想好该怎么重新出现在程歆面前，突然出现可能会吓到她，他不想吓到她，他想成为她的惊喜、礼物，再度进入到她的生活中。他希望她能给自己机会。
放下望远镜，施翊半张身子探向前，像在梳理：“我知道南苏丹那栋栖身地为什么会引来恐怖分子的袭击，我也知道当时引诱我们主动跟踪的人是谁派来的，以及提醒我们拒接索马里任务的人是谁。”
摩加迪沙不久前发生过两起卡车炸弹袭击，袭击者为极端组织青年党。
朱磊沉住气，高临转过头，睨着他：“你怎么不早点问这些问题？”
“不怕把我炸死吗？！”他指南苏丹那辆安装炸弹的汽车。
“都说了他们是恐怖分子，伤亡在所难免。”高临淡淡道：“他们的武器有多次，我不信你认不出。‘施小偷’？”
这句“小偷”不是针对，是事实。
“次不等于没有杀伤力！”施翊被气笑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爆炸差点让他过命之交的战友遇难，他能不气？不愤？
“你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有些事情要见血，要死人，这样才能避免接下来要发生的连环效应。”
施翊接着说：“让我再猜一下，你们要油田。”
“无可奉告。”
“那回答我另一个问题。王昀，他的死你们也掺过？”
高临没否认：“他是被放弃的，我们就算不顺手掺和一把，他父亲也会动手，保他还是保位置，不用我说都应该心知肚明。”
施翊语气闷闷：“情报贩子是他替我除掉的。”
“他欠你的。”
朱磊：“信息是我们提供的，包括武器跟人，他只是充当‘雇主’，为了还清欠你的情分。”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他回国就是死路一条？”
“他揽收所有罪责，他的自杀为此划上句号，而他父亲只需要提供一份书面检查就能与之撇清所有。”高临又点开音乐，企图打消这场不愉快的话题。施翊伸手一把关掉音乐，脸色阴郁。脑海中浮现王昀说的那句“你的家人爱你，而我的家人并不爱我。”
“所以，生如蜉蝣而朝生暮死。”
高临摆出妥协状，“他犯了错，手上沾人命，不止一条，死有余辜。”
施翊又怼他：“我也杀过人。”
“你那是在国外，不是国内。理理清楚再出口。”高临提醒完，伸手从朱磊跟前要了颗糖，拆开，塞进嘴里，不太甜，总的来说味道还凑合，他不会吃第二次。
“再多话我就把你踹下车。”高临不想跟施翊废话连篇，浪费精力，然而他超长假期傍身，只能顺着他，当个二把手司机。
话题被动结束，施翊重新拿起望远镜，望见程歆正拿手机自拍，手势依旧是不变的万年耶。粉丝群一向吃得丰盛，她近期空降跟在线的频率骤增。新剧要播的原因吗？
*
四亿美金其中的一部分是王昀从他父亲手里坑来的，施翊已经将这笔钱分配好了用途——捐献其中一部分。
一辆白色沃尔沃停在一处公寓楼下，施翊下车，跟着查到的信息按楼层，敲门。
门从里面被缓缓打开，一位气色尚佳，戴着银色圆框眼镜的女性出现在眼前。
“你找谁？”
“我是王昀的朋友。”
“你叫什么？”女人问他。
“施翊。”
她将门彻底打开，邀请他进来。
施翊跟着人进去，屋内有股还没散尽的中药味，茶几上都是心理学类的书本，颜色不一的笔横七竖八躺在课本上。房子不大，上下两层，视野开阔，采光极好。
女人快步走去阳台打开窗，接着从消毒柜里拿出一只杯子，帮他倒了一杯水，解释：“家里没有茶叶了，只有水，不好意思。”
“没关系。”施翊接过水，端在手中，没喝。
她很瘦，瘦的骨骼明显，王昀将她的户口迁到了芜州，她跟出生的那个城镇彻底划分界线，他给她更名，换学校。他给了她一个在芜州生活的新身份，他帮她彻底摆脱了吸血鬼的原生家庭。
施翊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面，“这里有王昀留给你的钱，密码是他的农历生日。”
女人抬起头看着他，摇头，“他给了我这套房子，离开前给我预存了学费跟生活费，我足够用。其余的，我不需要。”
房间内的中药味散去大半，苦涩气味递减，风在此刻捎来一股香味，仿佛王昀就站在阳台，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的一端缕缕蜿蜒。他还会别过头，望向窗外的远方，望向更远方。只是，他眼里有一层很深很深的忧郁，这是施翊原先看不清的。
“他说他只有一个朋友，叫施翊。”女人像是怕被男人拒绝一样，提议：“你要去墓地看看他吗？他会很开心。”
施翊说：“我去过了，买了一束他喜欢的百合花。”
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是高中时期的——裁剪过。
女人的笑发自内心，她出口的话不像解释，“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也像他们说的得了一种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怪病。但我没有协助他加害他人，我只是从他那里学会了一些事。暴力天生用来对抗暴力，柔和要带不寒而栗的镞。”
施翊告辞，那张卡还是被他留在桌面。
好坏掺半，他无法彻头彻尾评价他的为人。他们以前的情谊是真的，不存在怜悯。
*
程歆对着镜子长吁一口气，造型老师在拆头发上的卡子。她从镜子里看清藏在青丝下的白发，“我应该去染个头发，黑茶色。”
小朱说：“我想染个蓝色的，但过年要拜访亲戚，我不想招人说教。”
托尼亚盯着掌心的手机，心不在焉，“娱乐一加一的那档节目，嘉宾是陶梓。”
程歆转过头，模样诧异：“陶梓？她复出了？什么时候？”
“对，就在刚刚，现在是微博热搜榜第二。”
时间好快。
白色房车。
程歆一脸困倦，粉色护颈是粉丝送给她的礼物，绒面外侧有一串手工刺绣而成的星星。托尼亚歪头靠在椅背，阖起双眼，手机还是不离身。
两颗黄色的沙糖桔从上车就握在手心，程歆不打算吃，把玩有一会儿了，橘子表层都蹭得发光，散发出果香味。
她想，今年过年又是一个人。
*
陶梓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去国外隐匿生子，而是私下跟原配谈了一场交易，拿了一笔丰厚的钱财当做“分手遣散费”，跑去国外沉寂一段时间后却反手跟情人联手坑了原配一把，致使她在离婚打官司期间原本有机会分得婚内的百分之八十的共同财产，最后却只分得一半。
程歆用平板查看她录制的娱乐一加一的采访节目，她对以往的流言蜚语做了解释——否认被包养一事，也否认在娱乐圈的‘名号’，控诉其为无稽之谈。
装得极好，却也改变不了事实就是事实。一步一步的脚印是存在过的，无法消除。
关上平板，程歆滴了眼药水。关于下部戏的合作，她已经明确拒绝，理由自清。
人天生就有撒谎的能力，而且能力出众，从来经不起推敲，因为会翻脸，会颠倒黑白，会重复，还会继续矢口否认。
*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选择跟郭静继续合作？”托尼亚问程歆，她拒绝了跟陶梓的合作，转而主动接了郭静的邀请。
“她起码敢做敢当，反正要理由，我就当敬佩她的精力。”程歆这段时间以来有点反常，大概是清楚了一些内幕——没感情的话大家就遵守双方的规则，各玩各的，保证面上过得去就行。如果惹起怀疑，双方一并出场为对方打掩护，合作共赢。
感情，明码标价，愿者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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