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常宇没有跟着下去,转身回院子走进了厨房。
他前不久终于发觉冰箱最后一层摆了一排酒。眼神转了一圈还是选择了和张青蔓那天一样的山竹荔枝冰。从柜子里拿了只杯子,走到门口的长桌上,随手点亮了落地灯。
吉他没被收起来,躺在椅子上。
他偶尔拨弄几下琴弦,偶尔弹奏一曲。视线捉住一旁叠着的卡纸。
酒还有一半。
吉他被摆回原位。
滕常宇攀上了矮坡山路。
月亮和星星依旧是不明晰的。但今晚的月光要更皎洁。
藏蓝洞比那晚更蓝,潺潺的流水声撞在墙上,荡出轻微的回声。
他直接走向了藏蓝河,将一艘紫色的纸船浮在上面。
他的笑意是直达眼底的,蹲在藏蓝河边,直到它看不见。
一路顺风。
本想慢慢往回走的,但脚步停在了那颗紫色石头那。滕常宇蹲下,用手拍了拍那块位置,眼眸深邃,突然笑了一声。
能不能。
咱们一起努力。
开个花啊。
送给张青蔓。
-
滕常宇大概能估计张青蔓回来的时间,所以回小院走得很慢。多乐镇的深夜是幽静的,月光泄下几缕,偶尔拂过的微风吹得树叶窸窸窣窣。
院子依旧没有人回来的迹象。
滕常宇合上院门,扭头往石板路的尽头走去。最后停在一盏燃油灯下,望着山坡的来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脚步声。
滕常宇抬头就看见那一幕。
女生穿了一件画着蝴蝶的粉色吊带,外头套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开衫,搭着一条牛仔裤。
张青蔓一路踢着小石头,一只手握着柚子酒,吸管咬在嘴里。直到前面的鞋进入她的视线,她才抬头看那一眼,燃油灯的光照在那人身上,她只是堪堪看清滕常宇。
她停在原地,而他手还是揣在他的牛仔裤兜里,几步靠近她。
滕常宇的眉头微皱,眼神幽深,藏着几分心疼和无奈,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却是温柔的:“张青蔓。”
他喊她。
“你怎么总睡不好觉。”
张青蔓的喉咙哽住,鼻头的酸涩渐渐明显,她忍住了眼泪。
该怎么说呢,她哪里都不好。
但他却第一个发现她。
张青蔓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上的酒瓶:“因为想喝柚子酒啊!”
柚子酒已经见底。
滕常宇走近她最后一步,拿过她手里的瓶子:“走了,回家。”
院门打开的时候发出一阵吱哑声。
滕常宇将柚子酒瓶洗过,径直走向了花架。
张青蔓小跑着将花递到他手边。
他接过的那一刻。
“滕常宇,你为什么喝酒?”
他听见她问他。
滕常宇没回答。
张青蔓坐在他的右侧,弹着吉他。
一曲接一曲。
桌上的山竹荔枝冰见底。
滕常宇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但他知道自己没醉。
他们静静地呆在一起。
但都心知肚明,谁在等谁。
他开口的一瞬间,张青蔓停住了琴弦。
滕常宇讲的很慢。
滕常宇的爸爸叫滕平宴,妈妈叫周婉。
两人相识在大学时期,日久生情。
那时的滕平宴对周婉疼爱有加。
但是滕平宴生于有声望的人家,周婉家里虽然也是小有资本,但他们家境之间存在的悬殊不免让周婉败下阵来。但滕平宴不认命,自作主张地带周婉回了家。
滕家不认,说滕平宴如果不妥协,就当滕家没有他这个儿子。
滕平宴是真的很爱周婉的。
两人白手起家,周婉陪在他身边,起初很辛苦,周婉为了能更好地照顾滕平宴,没有自己的事业。
在事业小有起色的时候,滕常宇出生了。
兴许是得益于滕常宇,又或者滕家确实少不了滕平宴这个能继承家业的独生子,他们一家又被迎回了滕家。
恩爱逐渐变成表象,随着滕常宇的长大,滕家的事业也在滕平宴的经营下蒸蒸日上。但他的控制欲却打破了周婉对他最初的印象。周婉学的是设计,一直有一个珠宝设计师的梦想。所以在陪滕平宴走出最困难的那几年之后,周婉就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事业。
但滕平宴不许。
第一次,滕平宴私自退了周婉的课,直接去工作室接回了周婉。第二次,周婉同是珠宝设计师的朋友给周婉寄来了自己亲手设计的项链,滕平宴以为周婉已经开始着手接起了顾客,先她一步拿到盒子的时候,在她的面前,扯断了那条项链。
周婉哭了闹了,滕常宇小小一只,却也能感受到妈妈的不一样了。周婉之前是被爱的很好的,所以在生了孩子之后,还是漂亮的像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小姑娘。那段时间过后,滕平宴病态的爱磨灭了她对生活的希望,发觉爱也不是永远宝贵的。
事不过三。
第三次,周婉最后的挣扎,她和发小开的珠宝工作室,被滕平宴知道了。工作室是挂在发小名下的,周婉以为自己被关在家里,起码保住了工作室。当滕平宴将一纸契约放在她面前时,才知道,工作室也被他卖了。
彼时,滕常宇已经上大学了。走的是滕平宴安排好的金融的道路。
那天,周婉接过滕平宴手里的纸,嘴唇毫无血色,面部也尽显疲态。她努力扯了扯嘴角,冲他笑。滕平宴罕见地慌了。
周婉站不住,倒在地上,拒绝滕平宴的搀扶。滕常宇到家就看见周婉躺在地上,像薄薄的一张纸。
连夜去了医院,才知道周婉偷偷服了药。
滕平宴又像是忽然醒了,跪在周婉的病床旁,被赶出去了。周婉只见滕常宇一个人。那段在病床上的时间,周婉的呼吸微弱,还时不时咳嗽。滕常宇趴在床边,没几分钟就醒一次,想要知道妈妈还是在的。
这天,阳光正明媚。
周婉的精神头特别好,病房的窗外可以看见一条河,风吹得树叶摇摆。周婉扭头喊他:“阿宇,去买个蛋糕来。”
滕常宇开门,滕平宴就冲上来,他一直守在门外,也没去公司。
滕常宇立马关上门,人挡在门把手前:“妈妈不见你,你回去吧。”
说完就往电梯走。
滕常宇跑了很远去买周婉最爱吃的那家蛋糕店。
拉起桌子,母子俩还特别乐呵呵地宛如正式过生日。
周婉让他许愿。
滕常宇就顺着她:“希望妈妈,快点好起来。”
周婉笑说怎么许她的愿望,还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随后,周婉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地许了个愿。
那年夏末。
九月中旬,太阳高挂,滕常宇却只觉得冷。
都是对的。
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
周婉永远地离开了他。
滕常宇按响了呼叫铃,医生护士和滕平宴一起冲进来。
病房乱套了。
滕常宇几步远离病床,却哭不出来。
他终于知道了。
那天的蛋糕是周婉送他的生日。
仅仅差三天就到9月17日,她却走了。
后来,滕常宇在周婉的柜子里发现了他那台被滕平宴砸掉的相机。
他和滕平宴闹掰了。
他口不择言地说了很多话。
记得他还问了一句:“爸,你有想过妈妈想要的是什么吗?不是你给钱就行了。”
滕平宴沉默。
但其实滕平宴依旧是要面子的。
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承认,他想要困住周婉,困住她自己的人生,才造就了周婉永远离开了他。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却改不掉。
滕平宴还想要控制他的人生。
滕常宇又忽然冷静了:“我会走好我自己的人生,我不喜欢金融,你也别妄想我会继承你的家业了。滕平宴,不是只有你控制的人生才能成功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没有你,我照样可以走下去。”
“......用你那看不起的摄影。”
周婉的悲剧,周婉的自由。
却没人能还给她了。
滕平宴停了他所有的卡,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
大概是在等他回去求他的。
滕常宇背着黑色的挎包,抱着那台周婉藏好的相机,还有藏在相机包里的,周婉留下的钱。
他终于崩溃了,在机场哭了很久。
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座城市。
他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周婉那天许的愿。
阿宇,要走的远一些,要走自己的路,要自由。
后来。
他扛着相机走过一座又一座陌生的城市,看过各色各样的风景,接触截然不同的故事。拍的照被很多人喜欢,自媒体也做成功了。也已经习惯了旅居的生活。
他怎么不愿意去想起周婉呢?
因为他其实也是埋怨她的。
为什么就这样一走了之,为什么不抗争,如果多牵挂他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走。所以三年的时间,他也不想去刻意提起周婉。
现在的他,也已经走上自己理想的路了,并且仍然在路上。
突然安静了。
张青蔓看过去,滕常宇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应该是没醉的,只不过鼻头和脸颊泛着微微的红。他的眼角闪着泪光,张青蔓装作没看到。
她的眼睛看得很远,在黑夜里也是明亮的,声音轻柔但并未散在风里:“滕常宇,妈妈其实应该挺开心的,至少那个时刻,她那么长远的人生,第一次自己做决定了。”
是的,那刻的周婉没有一点痛苦,是笑着的。
滕常宇听见了,眉头一皱,强忍住鼻尖的酸涩,眼眶还是湿了。
张青蔓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也不需要证明自己什么了,你发自内心地做着自己热爱的事。”
她扭过头,滕常宇依旧没睁眼。
“滕常宇,完全地做着自己,做的很好。”
滕常宇的眉头皱地更紧了,眼角挂着的泪珠也顺着脸颊滑下来。
张青蔓看见了,抿了抿嘴巴,也有些想哭。她替滕常宇擦了擦眼泪,下一秒微凉的指尖触上他的眉头,揉开他皱紧的地方。
滕常宇听见张青蔓叹了口气。
“滕常宇。”
“你怎么......也睡不好觉。”
月光突然更亮了。
吉他弦奏响。
对不起我却没捉紧你。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
我坚持不能说放任你哭泣。
你的泪滴像倾盆大雨。
碎了满地在心里清晰。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狠下心。
盘旋在你看不见的高空里。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你不知道的是。
长大是需要代价的,自由也是。
凌晨的风吹过,草地上的柳树作响。
柳絮飘摇。
张青蔓和滕常宇就这样。
陪伴着到天明。
1.也就是这样的我......”是黄子弘凡的《我和我》。
2.“对不起我却没捉紧你......”是王力宏的《你不知道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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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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