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程生蕤难得空闲下来,计划着与钱文嫣去城郊赏梅,却遭到了拒绝。
看着钱文嫣忙里忙外,研究着水仙的莳养之法。还不等他细细琢磨,这其中有无半点商量的余地,钱文嫣便抛下他,兴致冲冲地出了门。
一天天,早出晚归,成天的不着家。
在程生蕤感到度日如年时,钱文嫣抱着一盆清致温婉的水仙,宣布了喜讯——水仙莳养已有成果。
萦绕在程生蕤心头的阴霾尽数散去,他眉目舒展,把火钳子丢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钱文嫣。
“既如此,现下便出门赏梅?”
钱文嫣眨了眨眼睛,暗暗思忖着,程生蕤为何对赏梅有如此深的执念。她动摇了一瞬,随即响起了姜芙,面露难色地讪讪道。
“今日与芙娘有约,要去桥头卖花的……”
程生蕤抿了抿唇,郁郁地坐回地炉前,没精打采地拨弄着炭火。
钱文嫣歪着头,看着程生蕤沉郁的眼眸,眼睛转了转,柔声哄着。
“回来时,我去婉娘家中折几支白梅与你呀。”
“不必。”程生蕤的目光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钱文嫣狐疑地皱了皱鼻子,“当真?”
“当真不必。”程生蕤咬了咬后槽牙,没好气地站起身来。
钱文嫣见状,迈着小碎步,跟在他的身后喋喋不休着。
“嗯?你若不喜白梅,亦有红梅呀!不如,不如你与我同去,在花市中逛逛,挑来心仪的花儿。好不好呀?或是……”
程生蕤倏然停下脚步,钱文嫣没留神,猛得扎入他的怀里。吃痛地捂着鼻子,钱文嫣抬起头,顶着一双模糊的泪眼,正要继续开口,程生蕤却突然面色和缓地垂眸望着她。
“既如此,便依你吧。”
“嗯……”依我什么?
钱文嫣露出了一个端庄的笑容,点了点头,克制住眼底的困惑,装作与程生蕤心有灵犀,默契十足的模样。
“走吧。”
“……嗯,走。”程家小兄是想亲去挑花呀。
钱文嫣忙不迭点了点头,把手递给程生蕤,要他牵着。程生蕤得偿所愿,不必再独守空宅,弯了弯唇角,握住了温软的手,步伐轻慢地出了门。
他们慢步走到汪家,汪凡连不在家中,他的新婚娘子赵斐出来迎客入内。姜芙已把暖房内的水仙搬出,正要往独轮车上运。钱文嫣见状,忙上前几步,搭了一把手。
姜芙直起身,长吁了一口气,搓了搓被冻得木然的手指,喘着气说。
“你先进屋喝口茶,暖暖身子。”
“我不冷的,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尽早去花市吧。”
钱文嫣弯下腰,正要抱起脚边的陶盆,却被程生蕤抢了先。
“这些重活,还是由我来吧,你且在暖房前监工。”
钱文嫣眉眼弯弯的,笑着点头,双手藏进袖中,听话地挽着姜芙退至暖房前。
姜芙这才注意到程生蕤的存在,看着他动作轻快地搬运盆花,诧异地愣了一下,看向钱文嫣,眼里写着困惑。
钱文嫣凝视着忙碌的背影,心底升起浓浓歉意,睫毛轻颤着,低声说。
“程家小兄喜爱红梅,近日无空去城郊,便与我们同去花市,买几支赏玩。”
“原来如此。”这程官人不似爱花之人呀……姜芙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暗嘀咕着。
赵斐靠在门前,慢吞吞地咀嚼着杏干,看着钱文嫣心疼的模样,不由调侃道:“程官人怕不是舍不得你,这才眼巴巴地跟着来吧?”
“娘子误会了,是我央着他同来的。”钱文嫣摆了摆手,认真地说道。
赵斐媚眼微挑,上前点了点钱文嫣泛红的鼻尖,看向姜芙说道:“这一院子娇俏的水仙,在他眼里,就如同地上的石头,何曾多看几眼?这样的官人,会特意去花市挑红梅?”
钱文嫣不认同地揉了揉鼻子,冰凉凉的触感穿透指腹,她浑身一激灵。顾不得赵斐的揶揄,探着头,看着风雪中衣袍单薄的男子,心中有些焦躁。
姜芙深知,她与钱文嫣在暖房里费的许多心力,以及时间。她还以为,程官人也与其他男子一样,察觉不出其中的差别。或许察觉出不同,但只须在夜里备下暖汤热食,其余并不甚在意。
程生蕤的举动,让姜芙有些意外,也让她感到不解。很快,她又明白了。
看着钱文嫣,姜芙笑着说道:“还剩几盆花,我们一同搬吧。”
钱文嫣连连点头,声线清脆地说:“我们快去吧。”
赵斐依然倚靠在门上,望着她们,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干果。
赵斐已进门数月,却还未掌家,原因不过有二,一则是君姑盼着要孙儿,新妇初掌中馈,难免会顾此失彼,疏忽良人;一则是汪家早已做好准备,要迎回和离的姜芙,生怕新妇掌家,姑嫂不睦,会令姜芙过得不适。
赵斐深知汪家迟早是她掌家,而姜芙或改嫁、或自立女户,迟早是要离开的。便也不急,每日吃吃喝喝,乐得清闲。
姜芙要修暖房莳花,她不反对、不支持,不沾染、不插手。如此袖手旁观,反倒是让汪家上下都产生了一种敬意,认为她有一颗‘与人方便’的宽容之心。实则,赵斐不过是有些懒,也有些怕麻烦,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败送眼下的神仙日子。
赵斐的嘴角噙着笑,看着钱文嫣迫不及待地挽着姜芙上前,靠近程生蕤时,还不等对方开口,她便怯生生地出声解释。
“是芙娘要过来的。”
“快好了,且再等一等。”
程生蕤面色如常,把手中的陶盆轻轻堆放在独轮车上,视线没有从钱文嫣身上移开。
钱文嫣盯着程生蕤的双手,很想上前,替他捂一捂手。偏偏程生蕤的目光里,有一股熟悉的威慑力,她只得委屈地抿了抿唇,老老实实站着。
姜芙犹豫了一瞬,眼见着程生蕤加快动作,开始捆绑独轮车上的绳索,便揉了揉钱文嫣的头。
“劳烦程官人了。”
“不必客气。”
程生蕤浅声说。眼睛落在被姜芙揉过的发髻上,手指微微蜷曲,忍耐着。
程生蕤在心底低低倾述道,她说得无错,世间繁花,于我皆是砂石。我看着,念着,跟着。眼底心里,仅有一人。
……
桥头花市,不论春夏秋冬,皆是熙熙攘攘,一派花草芳菲、生机盎然的景象。
赁来的花架上铺排着满满当当的水仙,有青瓷浅盆中姿态各异的凌波仙子,有陶盆里土养的金盏银盘,还有不脱尘泥的上等种球可供雅士随心雕琢莳养。
冷艳的幽香,吸引了许多路人的驻足。姜芙与钱文嫣忙着招呼客人,顺道儿同来的程生蕤,成了最佳的劳动力,往返汪家数趟,把花屋暖床上的水仙运来花市。
热火朝天的叫卖声中,程生蕤稳稳地推着独轮车,穿行于人来人往的街头。莫名察觉有一道强烈的目光正注视着他,程生蕤的脚步顿了顿,抬眸望去。人潮涌动,程生蕤与一身青袍的男子四目相对,一丝熟稔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们相识。
程生蕤抿紧双唇,揣摩着青袍男子愕然的神情。正欲上前之际,对方却拉住了身旁之人,调转了方向,身形有些慌张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是何人……”
程生蕤低喃着,视线扫过独轮车上的盆花,深吸一口气,掩下眼底的愁思,推着车子继续行路。
州府后衙,通判陈正苏神思恍惚地回到院里。随从范鸣惊讶地走上前,接过陈正苏手中的毡笠,看着主人面色不好,压低声音轻问。
“郎君不是随知州大人视察民情?”
陈正苏没有回答,摆了摆手,径直朝着书房走去。范鸣也不敢继续追问,动作利索地烧起炉火,又端来热茶奉上。
茶盏放在陈正苏手旁,却不见他端起。范鸣自小随侍在陈正苏身边,深知主人心中有事,便噤声立在身侧,连呼吸都慢了些,唯恐惊扰了陈正苏的思绪。
过了许久,在范鸣斟酌着,是否要替陈正苏换上一盏热茶之时,陈正苏却突然端起茶盏,把冷茶一饮殆尽。
“郎君?”
范鸣低呼了一声,自责地看着陈正苏。未等他出声告罪,一直沉默无言的人,借着冷茶的作用,终于冷静了下来。
“范鸣。”
陈正苏的嗓音少了往日的清润,深沉的情绪,让范鸣神色一凛,快步上前,在陈正苏跟前垂首听令。
“恩师家的忤逆子在桥头花市,你派人暗中探听,他为何会在此处。”
理应在汴京城中,奉召随侍高堂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扬州街市。
若非知州在场,他必定与多年前一般,不惜与程生彦断交,亦要替恩师教训忤逆子。陈正苏眉头紧锁,认为眼下,只得先查清缘由后,再做打算。
范鸣闻言,心头大惊,深知主人把恩师程常棣奉若神明,任何可能毁损程常棣圣明之事,都是他所深恶痛绝的。曾经是如此,至今仍旧不改。
“此事切勿声张。”陈正苏叮嘱道。
“是。”范鸣不敢耽搁,领命后,匆匆退下。
夜半,范鸣伴着寒气,迈入同样漆黑冷寒的书房。
私奔?殉情?
陈正苏的目光死死盯着笔架上的毫笔,这是他的恩师程常棣亲手赠与的,也是他心爱之物。哪怕这支笔不值几钱,斑竹笔杆经过多年的使用已有裂痕,但它依然在笔架上占据着最显著的位置。每每他心有困扰,或未决之事时,便会望着它,寻找正确的答案。
这一次,他的内心也在这支笔的指引下,有了决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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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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