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又是一届巴黎奥运会的周期。
林琅的那个夏天远远地过去了。
走出公司写字楼时林琅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超过入职前约定的下班时间。
林琅吐出一口浊气,闷得讲不出一句话,提着两条腿挤地铁,如果能分毫不差地赶上即将到来的这般地铁,是能整个地看完今晚这场陈梦和孙颖莎的世纪大对决的。
乒乓球是名副其实的国球,群众基础和热情高涨,噪杂的人声中大半是关于夺冠热门的猜测。
林琅可耻地因此心脏钝痛。
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嫉妒觊觎他人的荣耀。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她顶着没有人看好的灰暗,冲击出了个属于她自己的冠军。
如果没有接近过领奖台,此刻不会有遗憾。
“陈梦非常全面,是上一届的奥运会女单金牌得主。”
“莎莎也很厉害啊,压谁赢,一百块钱赌不赌?”
“赌!”
年轻女孩们说说笑笑。
地铁一站一站从市中心驶向偏远的地方。
H市车厢的闭路电视开始放先导片,选手风采飒爽。
到点了,有乘客用手机看咪咕视频的解说。
林琅拽了拽手上的地铁拉环,手心粘腻,不知道是别人在上面留下来的皮肤油脂还是自己出的汗。
总之,林琅勇于自我洗脑,换了个扶手,挪了两步,靠近看直播的乘客——
嗯,刚刚的位置不干净,比赛她没有很想听。
主持人紧锣密鼓地赶在赛前简单地介绍特邀解说的男女嘉宾。
“奥运冠军邓亚萍。”
“奥运冠军陈玘。”
地铁疾驰中林琅看地铁车厢玻璃上无措的倒影。
手脚安哪儿都不自在,林琅下意识把右手拎着的包换到了左手调整身位,然而左手使不上劲儿,霎时间勾着包袋垂坠下去,砸在车厢地面上响声闷顿。
包里只装了一台商务笔记本电脑而已。
在最巅峰的那一年的车祸里,她的左手强大的能力和她的一同被埋葬在最后的繁花似锦里。
两个小姑娘眉眼弯弯的,脑袋抵脑袋地说笑:
“你有没有觉得陈玘颜值回春了?”
“哈哈哈帅的,这跟风韵犹存啊!”
“减肥好啊,减了肥,我又爱上了。”
陈玘,陈玘。
那一块凌厉的美玉。
外号杀神,“双打得陈玘者得天下”,雅典乒乓球男双冠军……
都不重要。
林琅逃窜下了地铁,在老旧的小区门口小卖部拎了几瓶啤酒,仓皇窜进空无一人的家。
靠墙像条毛毛虫一样滑下来,没骨头似的,也没勇气开电视机,抓住酒瓶胡乱地一口气干。
漫长的憋气之后,林琅略感欣慰——
她酒量不好,但是能一口闷哎!是不是说明她肺活量还是挺好的,还是具有一个运动员的基本体能素质。
几乎是马上的,林琅又恨铁不成钢,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七八年了,怎么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前两天下雨,墙皮泛水汽回潮掉渣渣,林琅后背蹭上了一大片墙灰疙瘩片。
她皱着眉费劲地用右手横斜着跨越整个背部掸灰。
每到这个时候,格外厌弃左手的无用。
更没少讨厌自己个儿,嗨,世上右利手占了90%,怎么偏偏她就是个左撇子呢?
打球要用左手挥拍才对味,势如破竹,起步晚,却一日千里,全运会一登场就是第一。
左手球,能专攻右利手防守的薄弱之处,对面的右手球选手普遍有惯性思维,第一回遇上林琅总感觉有镜像的对位感,打起来别扭,屡落下风。
当时国家队的橄榄枝都抛过来了。
然后林琅出了车祸。
左手粉碎性骨折。
讨厌左手,要不是只会左手,换了右手打,说不准儿运动生涯还能续命续上呢!
还讨厌陈玘。
那会儿她住院的时候陈玘是什么个反应来着?
左手横拍球手的左手废了,医生讲最好的情况是不影响正常生活,林琅那时候才多大啊,十八岁都没到,感觉天都塌了,把单人病床的房门反锁,思考着怎么突破铁丝网罩着的窗户不走楼梯也不走电梯地下18楼。
陈玘那“杀神”暴脾气,当了教练之后好多了压下去了好多年,对着女队员重话忍着不讲一句,最多一个人闷着生闷气。
那天陈玘在病房门外把门捶得哐哐响,带着天花板一块震。
跟一头没栓的狮子发疯跑出来了一样。
陈玘吼:
“林琅,你跟我讲!你还想不想继续打球!还敢不敢继续打乒乓球!”
林琅想,这是她想不想的问题吗?
国家队会把资源——康复资源、训练资源——放在她一个入队以后还没成绩且残废的二线球员身上吗?
陈玘就是左手横拍,他要么左手换右手试试呢?是换个手这么简单的吗?
人体系统是个整体协调的系统,就算换了右手,左手有问题也影响全身的运动技能啊。
林琅知道陈玘是关心她,但气性上来不想懂事不想听话,受伤伊始全世界都让着她,那她不由着性子一回多少有点对不起命运的剥夺与馈赠了。
况且,陈玘哪个女队员都不骂不训,就练她练得狠,有时她屡错不改陈玘还上脚踹。
那她嘴上还句把气头上的话不算过分。
林琅正气沉丹田要隔着房门跟陈玘吼回去呢,陈玘“吱溜”被医院保安拖走了。
情绪落空。
再然后,恢复情况不理想,无颜面让国家再养个废人,收拾了没两件的小包袱提交了退队申请跑路。
没跟陈玘告别,不用看他的脸,就没机会被他的悲伤伤害。
挺好的。
曾作为乒乓球球手在大赛上出现过,挺好的,被陈玘短暂地带过也挺好。
就这两桩事一件都没让她放下忘掉。
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摇晃着站起来开电视,出现在林琅眼前的是比赛收尾两个女运动员的拥抱。
行吧,精彩时刻全部错过。
竞技体育不看直播,等于失去了最热血拼搏心率飙升的刺激。
但那位特邀男解说应该也下班了吧。
贼不走空。
林琅成了嫉妒扭曲的小贼。
这边错失的必须要有个地儿找回来。
林琅屏着呼吸拨通了一串数字。
七年了,可能当时的主人已经不会在电话的那头。
所以放肆吧,自私吧,就当发一场无能狂怒的酒疯。
“喂?”
电话接通。
那边有点吵,攀谈声,庆祝声,导播讲些致谢的客套。
林琅能想象到那个男人的样子,压低声音,伸头缩脑,训练带手机被罚的阴影还在,所以他退役后的每次接电话习惯性地佝偻。
她认出来了只发出了一个音节的男人的声音。
酒气和水汽一块从眼眶里面涌出来。
林琅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吸了吸鼻子:
“陈玘。”
“对,我是陈玘,请问你是哪位?”
几乎没有变化。
人到中年,嗓音中却还残存着一分桀骜的少年气。
林琅成绩最好的那年,也是如此,有些大队员开玩笑式地叫她“小杀神”。
后来陈玘听说了,见到林琅本人后一下子就乐了,说她跟他的拼劲真是一样一样。
林琅不答。
她怀念在国家队的训练馆里流汗,怀念陈玘被她气得跳脚后罚她跑五公里。
怀念的东西最后都不能说。
“喂?喂?”
陈玘语调逐渐不耐烦地拔高。
一边名利场、功德坊。
一边陋室前程渺茫。
林琅在笑出声前迅速地掐了电话。
“陈玘,我想打球。”
梦想是可敬的,妄想是可耻的。
所以在酒气泛上来、神智不清醒后,林琅将后埋进膝盖,小声喃喃。
不敢叫世界听见。
重来一次,她会不会勇敢?
从头养伤,从头练右手?
恐怕也是不能的。
彼时,林琅一漂泊孤女,收养她的奶奶去世数载,靠着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补贴接济训练,人情太重,负担不起。
唯一能倚仗着昂首站起来的是一手左手横拍球技。
王皓说,感觉是小杀神出来了,冲劲狠劲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
结果天不逢时,地不让利,林琅选择麻溜退队大龄半工半读考大学,读的也不是体育管理,应用型高的社科大类,拿了学历证学位证考了资格证出来磕磕巴巴工作。
不用手心向上,担负着纳税人的钱、体育局的福利,勉强自给自足过着平凡的生活。
可每逢盛大的乒乓球赛事,身体里不甘跃动的那一部分,压不下去。
“我还要打球。”
酒精近乎自虐地被源源不断地补充。
醉晕过去前,林琅罕见地坚定。
把心掏出来一次。
诚实地面对这一次。
天花板旋转,宇宙尘埃叹息,时光碎片弥合。
过去的过去,未来的未来,无数可能性招手。
林琅笑着伸出了手……
烈日高悬。
“小球员?小球员?”
人潮滚烫,林琅最先觉得这是自己做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心气儿快被这些年的俗世生活磨平,两眼放空发呆。
哦,感觉有人在叫她,那扭头过去看一下吧。
林琅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到咬着舌头。
面前清隽的男人再怎么装纯良成熟,都还有不羁的桀骜劲,眉眼间亦正亦邪,属于扔到武侠剧里在大结局之前都还分不出正反派的类型。
脸上留着青色的胡茬。
林琅差点想问他陈玘指导啊您的颜值怎么回春这么多变得这么年轻了呢?
嗯?说话,分享一下保养秘诀。
对陈玘的敬畏之心是刻在骨子里的,明知道现实生活没可能相见,只是做梦而已,林琅自动换上了低眉俯首的鹌鹑样。
“……陈玘指导好。”
嗓音稚嫩得像春天挂在窗边的风铃清脆的碰撞。
不对劲。
林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好像错乱了。
她一个被工作蹉跎多年声若洪钟的老社畜怎么有这般青葱年少的声音呢!
陈玘大咧咧惯了,抬起来胳膊想鼓励式地拍拍小球员的肩膀。
抬到半道上,八百年才苏醒一次的情商提醒他对女球员有肢体接触不合适,陈玘硬拐回来僵硬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国家队已经给你在的省队发了调档案的函,小球员别想太多,以后安心踏实训练嗷,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塞过来一张卡片。
带着陈玘掌心的温度。
简单地印着一串数字。
这串数字在很多年的后来,不借助纸笔电子工具,仍铭刻于心,难以忘怀。
林琅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她穿越回了17岁获得全运会女乒单打冠军被提到国家队的这一年!
作者也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小胖是冠军!樊振东今晚必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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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伤病退役多年后回到全运会夺冠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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