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默于纸上书下姓名之际,金华门后的万法殿中,一本书册无风自动。
那书页翻得很快,似乎并不打算让人看清似的,直到某一刻,停住。
只见上面陈列着一个个金笔挥就的名字,或长或短、或通俗或文雅,唯独有一个名字,被红笔着重圈了出来。
而此时,红笔圈中的名字缓缓消失,这也就罢了,一个血色的名字填补了那处空白,使得那本就突出的地方越发显眼。
无人的万法殿中,传来低低的窃语声。
“出事了……崖师弟的名字,被抹了……”
“谁这么勇?那可是渊师兄名下的房子……渊师兄可仔细他弟弟了……”
“还有更勇的……有新名字占上去了……”
“嘶——”
万法殿里不约而同静了静,都在思考是哪个狠人,大笔一挥,一抹一占,丝毫不留退路地把渊师兄得罪了个彻底。
这些徘徊在万法殿的孤魂,看不到外界情况,不知道这其实是两个人所为。
殿内的讨论声还在继续。
“不管是谁……他完了……”
“是啊……渊师兄不会放过他的……”
“祝他好运吧……仙桃园的位置至今未曾暴露……说不定他能躲过渊师兄的追杀……”
“嘿嘿……那可不好说……渊师兄感应得到房子情况……他一定会醒的……”
万法殿中传出一阵猥琐的笑声,但又很快沉寂下去,殿内恢复一片宁静。
千年的时光太久太久,哪怕是这些驻守万法殿的精锐弟子,也只剩几缕残识。
遇上几个有趣的人,说上几句囫囵话,便不得不再次归寂,直到下一次被刺激着醒来。
又或者,再也没有下一次。
……
金延玉等人,果真第二天傍晚才回来。
雪衫男子指的那间屋子,里面确有一张令牌,且屋主人的要求不难,只是拜托他们将一枚玉簪送去隔壁房子而已,之所以耽搁这么久,是因为金延玉竟在那里获得了机缘。
“屋子的主人是个至死没能向心上人表白的痴情郎,他要求我们把玉簪送去隔壁的王豆腐家,我们把簪子送到后,王豆腐家那个姑娘为了答谢我们,将金大哥身上一个近乎消散的契约加强了一下,她说金大哥身上现在有一只契约妖兽了,等以后筑基了,可以凭借契约指引找到那只妖兽。”
杭小小向陈默分享着他们此行的收获,手里捧着一杯甜豆腐脑。
是那个豆腐家的姑娘给他们变出来的,不是凡俗食物,吃了能增强体魄。
杭小小大方地给陈默分了小半杯。
陈默于是也给她分了许成灰刚做出来的面疙瘩汤,受限于食材和调料,味道并不是很好,但至少是热乎的,在这阴气横行的夜晚,对身心都是极大的安慰。
“你们可以呀,就一天时间就把这里拾掇得跟新的一样,连做饭的地方都弄出来了。”杭小小喝着面疙瘩汤,幸福地叹口气。
许成灰在后面小声接话:“哪用一天啊……就半刻钟不到。”
桌椅灰尘尽去、墙角蛛网消失,窗棂焕然一新,屋顶瓦片翻新……
整间屋子虽然还如之前一般简陋,但已经是个能住人的屋子了,而这些变化,并非许成灰或者陈默所为。
是陈默写完名字后,屋子自发清洁的。
屋主也是耐人寻味,家具设施简陋无比,却舍得给屋子铺设如此奢侈的清洁阵法,面积这么大,布施阵法的花销肯定不少。
陈默判定这家主人是个毫无疑问的败家子,还是不怎么会花钱的那种。
“延玉拿了好处,其他人没说什么吗?”陈默捧着豆腐脑,眸子眨了眨。
杭小小点点头,又摇摇头:“马夕照是有点意见,但是燕陆英很理智,言及金大哥身上本身就有个快消散的契约,才有此机缘,所以其他人不必嫉妒,要知道这殊道城缘法万千,往后走未必没有更好、更适合自己的机缘。”
陈默在心里道:【好会说话。这家伙肯定知道殊道城里有什么。】
【是啊,学着点,这就是说话的艺术。】重明对陈默天天怼它很有意见。
【你也学着点,人家没有外援都知道机缘在哪里,而我带着你到现在连仙桃林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到现在连金华门都没进!那可是仙桃林,怎么可能在这么外围的地方?】
陈默不理它了,想看看进金华门的令牌长什么样,那令牌暂时被燕陆英保管着,对方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递给了陈默。
是一块非常普通的木牌,上面穿了孔系着一截红绳,牌子中间凹下去一整块,“通行令”三个楷体大字浮凸其上。
陈默翻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也没听到声音,还给了燕陆英。
燕陆英道:“进了金华门。就算是正式进入殊道仙宗的宗门范围,里面会有比外围的炼气期恶鬼更难缠的存在,也会有数不清的残缺阵法禁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丧命,真的不考虑我之前提的建议吗?”
陈默抬头看他,忽然疑惑道:“你为什么那么想拉拢我?我们现在本来就是一体的,出什么事我也不会见死不救,有没有答应你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很大。”燕陆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细说,只是道:“我和夕照随时欢迎你,还有你那个姓金的朋友。”
姓金的朋友,毫无疑问就是金延玉。
因为被豆腐家的姑娘加强了契约,有了一头不知道在哪儿的妖兽,所以也在燕陆英的考虑范围内,看样子他是从在九人中再组一支队伍出来,还是有特殊能力的队伍。
这个燕陆英,果然知道很多东西。
陈默没再问下去,找到屋里一回来就开始发呆的金延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你那个妖兽,是不是……”
金延玉一把捂住陈默的嘴巴,看了看四周,把他拉到一边,开口就是骂人:“我那祖宗真不是个东西!”
陈默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细说。
“那个白骨桃红……原来本来就是个白骨精,她用自己的一身修为替拼死逃到洞穴的先祖续了命,先祖见她貌美就和她恩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桃红离不了洞穴,先祖就出了个主意,让桃红和他契约,成了他的妖兽,带着桃红一起出去。”
“谁知出去一段时间后,他遇到了一个出身修真大家族的千金小姐,仗着桃红跟自己签了契约受制于他,偷偷跟人家花前月下,最后更是编了个借口把桃红放回了洞穴,让人家等了四百年……”
金延玉算是知道家里那堆寻仙访道的仙籍话本哪里来的了,原来他祖上竟是个修仙的,只是修为不济,死得早不说,还留了大笔情债,如今兜兜转转竟还到了他身上。
“你完了。”陈默开口便说。
“是啊……我完了……”金延玉哭丧着脸,“现在契约一续,桃红肯定以为先祖死了还在算计她,更加不会放过我了!”
最关键的是,契约续上了,出不了洞穴的桃红,如今能出来找他了!
陈默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还有救,那个豆腐家的姑娘不是说筑基期才能受到指引吗?你暂时别修炼了,没到筑基期,就算她能出来,也找不到你。”
金延玉看上去更丧了:“可是……我来灵心宗、来殊道城,就是为了修仙啊……”
陈默叹口气,语重心长:“命重要啊!”
【那仙桃林的桃子,他是不是也不能吃了?】陈默在心里默问。
【……那可是一大园子的桃子,大可不必!】重明都被他的重点无语到了。
“别担心,仙桃林的桃子我还给你留着,等以后解决了桃红的事情再给你吃。”陈默安慰他。
“啊……什么桃子?”金延玉泪眼朦胧中,忽然接到了陈默的脑回路,顿时哭笑不得,“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他本来就不打算分他的“仙桃”,也不觉得自己把陈默从灵犀镇带出来是多大的恩情,之前答应分一半也就是哄哄他罢了。
如今他打算暂缓修炼,自然更不可能让陈默给他留什么桃子了。
“那不行,我陈默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过。”陈默打断了他的话,走到窗边,看向光线昏暗的窗外。
天空比前两日更加阴沉,乌云聚集,闷沉的雷声隆隆响起。
这殊道城没有日月之分,却有阴晴之别,看这天气,竟是要下雨了。
……
细雨纷纷,打湿了嫩绿的桃叶,枝上粉桃凝着透明水珠,似坠非坠。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斜倚在弯曲树干间,雨丝像有意识般,避开了透明身影。
忽然间,那身影睁开了眼睛,微微转头,雨丝也跟着转了弯。
透过仙桃园的残垣、荒凉已久的山、腐朽的金华门,他看见了那条死气沉沉的街道。
“陈……默……”他念着黄纸上新添的名字,“好大的胆子……”
“不过,他怎么会知道房契的位置?”身影微微蹙眉,重新闭上眼。
半晌,那双眼睛睁开,露出匪夷所思之色:“原来……他听到了声音。”
房契黄纸:俺虽然不能说话,但俺是一张成了精、被人契约了、会报告小秘密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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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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