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包厢正门被推开。李弘转过头，来客是一个长相稚嫩、身量高挑的青年。他视周遭异常如无物，微笑着走进来。
“我们要的是六枚自然脱落、顺序相连的蜕鳞，”他自然地接话，只是伸出手，第二柄剑便“嗡”地一声飞至他手中，“你放心，这只是师门任务而已，我们不是来降妖除魔的。六枚蜕鳞到手后，我们会付给你灵石。”
随着距离的靠近，李弘闻到了他身上纯粹的气息，估摸着是个名门正派的弟子。真是稀奇，哪个正经人会与鬼修厮混？还是只结了婴的鬼…
况且，什么师门任务要蜕鳞？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宝物。难道只是借口？实际上他俩是要找个黄道吉日，把自己宰了？
做冻鱼？
腹诽过后，李弘挠挠头，“可我蜕鳞日期不定，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江狸在他身前站定，一双凤目明明居高临下，却透着体贴，“无碍，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呢？住在哪儿？蜕鳞后消息送到迎来客栈二楼倚竹轩，我们会去找你。”
天杀的，这两个祖宗还要在松湖住下来？李弘两眼一黑，甚至开始考虑逃走，丢掉经营十多年的身份的可能性。
就在他越想越通，准备先虚与委蛇过了这关，明天立马跑路的时候……宁非默不作声地走至江狸身侧，红瞳凶光毕露，仿佛看穿了李弘的所思所想。
……
这条一百来岁的鲤鱼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的住址报出来。说完，他又闭着眼问（生怕接下来的话惹怒某人，零帧起手取走自己小命）：“能、能立契约吗？保证你们只是来取蜕鳞，不是要把我煎炒蒸炸煮挖丹炼药……”
江狸困惑地看着李弘紧张的表情，一转头，他发现了真相。他一边好笑地用食指戳戳宁非的脸，一边道：“可以。”
被破坏了严肃表情的人微微侧脸，剜了他一下。那双桃花眼眼波流动间像是一把小钩子，轻易便打开了程序错误的开关，惹得B-4086耳尖透红。
李弘听到肯定的回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睁开眼，没有错过这两人的互动，却因为喜悦将其抛之脑后：“那……契约谁来拟定？”
“我来就是，”江狸召出灵力化作的纸笔，在空中飞速写下文字。
待它拟好，纸张飞至李弘手上。契约共一十四条，上至最根本的交易、报酬，下至双方保密条款、负责声明、不负责声明。
一心修行、练琴、喝酒的鲤鱼精哪里见过这阵仗？认真看了没几条就头晕眼花起来，余下的只草草过一过眼，便权当读完了。
李弘连连点头，“这契约是我见过字最多的！你们这样认真，我也能放心一些。”
没了性命威胁，他笑嘻嘻地站起来。看似胆大不少，他却还是不敢直接和宁非说话，“这个…道友，待你们二人离开，可否让你同伴将他们解封？”
李弘指的是周遭宾客，他们被固定在欢笑的那一秒。
“当然，”江狸点点头，“他也是好心，怕别人知道你身份。毕竟对你来说，久居尘世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恐怕不好过。”
鲤鱼精看了看面无表情、自带阴森氛围的宁非，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江狸。
是…是吗？这对吗？
他表情迷惑，但还是就着江狸的话尾道：“原来如此，这位前辈的用心良苦，我…铭记于心？”
“我是他师弟，”宁非半晌不吭声，一开口就是解释两人关系。说话间，他看着江狸。眼角眉梢难得的轻佻，一丝鲜活带动了整张脸。
名门正派都这么有个性？收鬼修就算了，还能叫元婴期当结丹修士的师弟？
“哦…原是位天资出众的小友，在下佩服，”李弘连连夸赞，只希望这两个煞星快些离开，“那此事就这么说定，待鳞片蜕下，我亲自拜访。”
江狸自然地去拉身边人，攥上他冰凉的手腕，“嗯，我们就先走了。”
宁非顺从地跟着他离开，肩并着肩、手连着手，就这样施施然走出包厢，看得李弘一愣又一愣——这哪里是师兄弟？先不说那些门派收不收鬼修，无论是境界，还是这举止…
师兄弟不像，倒像是话本里的人鬼情未了。
随着他们踏出门口，冰雕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很快，冰花纷扬，人们在同一刻解封。那些冷硬的碎屑消失在空中，仿若刚刚的一切只是李弘的幻想。
朋友们延续着刚刚的快活气氛，还在催促他快些上台。蓦地，有人眼尖地瞧见地上碎得干净的窗纸，高呼着“窗户怎生破了”，而后又沉醉在宴席中。
他记得，那纸契约里甚至包含了窗户的赔偿。
——
“我还以为你不会帮我，”江狸习惯性地用体温侵染宁非的手腕，脑海中划过他当时分析的数据。
18%的可能。
提出要求的时候，江狸没有抱太大希望。但他实在没想到，当时的宁非只是点点头，仿佛接下来要做的事好比去街上打一瓶醋回来。
真奇怪，完全无法用数据解析此人。
江狸低下头，看着这人自然垂下的手。甲床圆润，指节细长，手背经络分明。唔，应该是很健康的特征…但他其实是只鬼，用不上健康这个词。
他身体的姿态也总是如此放松，仿佛站在他身边的不是江狸这个凶手。人类虽有个体差异，但真有这样心胸开阔的人，真能如此释怀死亡吗？
他探究着这个人的秘密，殊不知在他的注视中，宁非做出了一个错误判断。
“你很喜欢这具身体吗？”他冷不丁出声。
“啊？”江狸后知后觉地抬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手，”宁非声音平静，“你很喜欢它？”
“呃，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事情。”
听得出来，被询问的人还以为对方是在兴师问罪。
宁非锲而不舍，“所以，你不喜欢它吗？还有我的脸，你似乎总盯着我看。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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