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辞走在返回屋子的路上。
他的脚步很轻,每一步都跨得很大,脚踝上挂着的银铃有一下没一下响着,声音细碎空灵,像被夜风拨弄的琴弦。
那双蓝眼睛折射出一丝无机质的冰冷光泽。月光笼罩在他身上,形成一层薄纱。他静悄悄地走到北边羊圈——那是属于段予的羊圈,六只黑山羊挤成一团,像夜里沉睡的阴云。
常辞手上拎着刚刚从别人院子里顺手薅来的几根麻绳,半倚在羊圈门口,微微眯起眼睛。
黑山羊开始杀羊是有一个特定时间节点限制的。昨晚他牵走的那只,便是在“可杀戮”的时间节点过后才触发攻击性,杀掉了鲍铁龙的那只羊。按照现在的时间推算,「时间节点」大概率已经到了——也就是说,现在的黑山羊是可以杀戮的……他透过诺克兰的蓝眼睛审视着这片起伏的黑色云团,顺手打开了羊圈锁:“但只是身体外表上的改变。我还是「夜游者」,现在它们无法伤——”
突然,一只体态肥胖的黑山羊猛地朝常辞冲来,差点把他撞倒。
“……”
常辞稳住身形,看向这只突然发难的黑山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只胖胖的黑山羊并没有攻击的意思,而是兴奋地在他脚边跳来跳去,短小的羊角轻轻蹭着他的衣角,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咩咩声:“Nokran、Nokran,领主大人,您终于来看我们了……”
小芒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期待:“今天白天为什么不让我们跟您聊聊天呢?好难受,好饿,想吃芒果……唔。”
它虔诚又乖巧地低头蹭蹭领主大人的衣角,又短又钝的羊角轻擦过粗粝的布料,乞求着熟悉的抚摸。但它蹭了良久,却一直没等到往常那只轻轻爱抚它头顶的手。
小芒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蓝眼睛。
那双眼睛里熟悉的温柔和爱意悄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冰冷的审视和少许疑惑的,陌生的眼神。这让它警觉的后退了半步。
常辞沉默地观察着这群黑山羊。
显然,在这只胖胖的黑山羊过来欢迎他时,剩下五只本来也蠢蠢欲动地想要凑过来。但其中最高大的那只——只是打量了他一下,便拦住了那四只想要靠近的同伴。
它们敏锐到可以看破外表。
常辞微微眯起眼。
——这群黑山羊的灵性,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套着诺克兰皮囊的常辞半蹲下来,认真地平视那只最高大的黑山羊首领:“虽然我听不懂你们说话,但我不确定能否和你们进行单向沟通。”他将几捆麻绳扔在竹篱上,“如果你们能听懂我说话的话点点头。”
离他最近的小芒开始疯狂摇头。
常辞:“……”
常辞站起身,脚踝上的银铃突兀地响了一声,捡起落在竹篱上的绳子:“你们主人让我来接你们,走吧,没猜错的话,他已经在牧场等着你们了。”
小芒的眼睛闪烁了一瞬,回头看向小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屁颠屁颠地跟在常辞后面。三秒后,小墨带着剩下四只黑山羊跟上小芒。
月色洒在石子路上,也温吞地裹住这位牧羊于夜色中的金发少年。常辞抬起脚继续穿行,尖锐的石子磨过脚底,却在银铃偶然一声脆响的间隙,传递回一种奇异的、几乎被完全隔离的钝感。这感觉很短暂,像薄冰碎裂的一刹那,痛楚消散无形。
常辞的脚步未停,视线却低垂,落在脚踝那串随步伐晃动的银铃上。铃声细碎如同他此刻翻涌的思绪——诺克兰赤脚穿行于碎石荒野的形象掠过他的脑海。
在尘土飞扬的小径,或是泥泞湿滑的洼地,诺克兰的下半身的衣物与皮肤总能轻易拂去污迹水痕,仿佛有层看不见的屏障。
此刻,在刻意踩上尖锐石子的体验之后,常辞似乎明白了这铃铛是干什么用的了。
他回头瞥了眼步履整齐的黑山羊,声音淡到像在自言自语:“先前我就很好奇诺克兰为什么要赤脚走路,又为何要在脚踝上挂一串铃铛。”他抬起脚继续穿行,“原来这个铃铛的功能是在佩戴范围一平米的表面积皮肤产生真空膜衣?”
小芒瞪大眼回过头:“他怎么知道?”
小墨淡淡瞥它一眼:“猜的,因为实际上这个覆盖范围是膝盖以下所有皮肤,不是什么平方米。”
小明嘟囔:“那这人好聪明啊,他和领主大人现在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套着领主的皮?”
小谋摆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昨天我听到那个「夜游者」,就是那个长发男人,和那个胖女人平民谈条件。长发男人去帮胖女人守夜,胖女人告诉他村民说的最有用的信息。我看领主大人和长发男人也是达成了什么交易,所以互换了身体,领主大人去守夜了!”
小毛阴恻恻地说:“我也听到了。但重点是那个女人说的话吧,那个胖女人说了村里那个谣言……”
小美惊叫:“咩!什马!”这是能说的吗!
常辞无声地向前走着,沉默地听着银铃有规律的清脆声响,和身后一串黑山羊叽里呱啦的羊语。
虫鸣声渐渐热闹起来,石子路不知何时变成了温润平坦的泥土小路。草木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叶片互相拂过的沙沙声。
“嗷呜——”
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常辞想起了下午上山时路遇的狼,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黑山羊,歪了歪头:“你们会死于狼口吗?”
得到的是黑山羊们一致的沉默,这像是肯定。黑山羊是可以被杀死的。
常辞半倚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思考片刻后,手上出现了一本带有银色花纹的书。“我没有道具可以确保狼被我彻底杀死,后面的路也有狼,我们被包围了。”
小芒慌了:“咩?咩…咩…呜呜呜,我不想死啊。”
月光透过交错的树枝洒下,光斑将常辞冷淡的表情割成一块一块的。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预言之书,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的银色玫瑰纹路。
“但零点已经过去,可以开始翻书了——假设你们的主人没有翻开其他两本的话。”
他抖了抖落在书页上的灰,轻松翻开一页。眼神短暂停留几秒后,嘴角勾起一个奇异的笑。
「每天一个通关小技巧:
狼不会攻击数量小于等于五的羊群。」
“上次翻开这本书之前,我刚好在想怎么治村民的病。”常辞的指尖抵在书脊凹凸不平的玫瑰花纹上,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于是这本书告诉我,羊头骨可以熬药汤。所以我刚刚在心里默念如何不损失任何一只羊安全进入牧场,果然。”
他合上书,目光扫过六只黑山羊,迅速将它们分成两组——小墨、小谋、小美一组,小明、小芒、小毛一组。
“你们三个,跟我走。”他指了指后面那组看起来呆呆的三只羊。
小芒立刻眼泪汪汪地扭头,冲着留在原地的小墨、小谋和小美咩咩叫:“墨哥!谋哥!小美姐!保重啊!一定要再见面,下辈子我们还要一起当领主的小羊!”
小墨、小谋、小美:“……”听起来怎么感觉我们要死了呢。
小明、小毛:“这羊谁,我不认识。”
常辞:“……”虽然没听懂,但感觉算了还
是不感觉了。
他带着三只黑山羊沿着小径前行,月光在草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牧场的轮廓渐渐清晰,果不其然,牧场中心有个极其惹眼的身影——【常辞】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正牵着一只黑山羊走向牧场深处。夜色让广阔的牧场一览无余,也显得更加辽阔。诺克兰穿着常辞的皮囊,步伐从容,走向远处那棵孤零零的大树。
真正的常辞抱臂观望了半晌,对着身边的三只黑山羊挥挥手:“你们的领主大人在那儿,自己走过去吧。”
小芒立刻飞奔向前,小明和小毛紧随其后,一边奔跑一边兴奋地喊着:“Nokran!Nokran!领主大人!”
诺克兰回头,看着草原上向他奔来的三道身影,唇角微微扬起,会心一笑。
风裹挟着青草的气息,金发少年【诺克兰】——常辞转身走下山,去接剩下的三只羊。
“直觉告诉我,你是最聪明亦或是最强大的黑山羊首领。”常辞跟在小墨后面,声音低沉。
这只高大且威风凛凛的黑山羊走得很快,没有给常辞一个眼神,仿佛在刻意保持距离。
“下山时,诺克兰带回来了七只羊,再加上你们作为段予的羊也被带回羊圈。”常辞冷静地叙述着,“而你们把诺克兰的那七只羊放跑了。”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小墨的背影上。
“我一直不明白你们的意图。包括不明白诺克兰为什么竭力装成段予,又要露出这么多细节陷阱让我发现;不明白你们有能力放跑别的黑山羊,为什么自己不离开,非要等我‘接’你们。”
小墨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定定地望着常辞。
它的瞳孔宛如割裂的琥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常辞注视着它,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们在暗示我什么,对吗?”
沉默的黑山羊首领垂下眸子,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继续向山上走去。
夜风渐凉,草叶上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烁如碎钻。当牧场的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诺克兰已经带着他养的一大群羊等候多时。
他站在羊群前,一见到常辞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尽管用的是常辞那张万年冰山脸。那笑容像是强行凿开冰面的阳光,违和得令人不适。
诺克兰捏碎了变身卡,常辞的视野慢慢变高。片刻后,他转了转脖子,眨了一下眼睛:“惩罚时长减半卡。”
诺克兰挑眉,变出一张橙色卡牌在指尖翻转:“我还以为你不要了。”
常辞伸手接过,目光却越过诺克兰的肩膀,落在他身后。
“咳,你不早就知道我养了一群黑山羊的吗,还是被吓到了?”诺克兰团起手顶了顶自己的下巴,小雀斑一晃一晃:“哎呀,正常啊,这么一大团美妙的黑色。”
黑色?
常辞轻轻眨了眨眼。月光温柔地融在诺克兰身后羊群的羊毛上,那些洁白的绒毛在夜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羊群缓缓移动时,像散落在风中的棉花球,慢慢合体,像一朵巨大的夏日云团。
它们聚拢起来,宛如挖穿夜幕涌出的晃眼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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