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槐跟周华玲真正认识是在三年前。
更早的,五年前她看到过周奶奶跪在法院门口的那张照片。
当时有一部分网友抨击老太太倚老卖老无理取闹,她一个无知蠢笨的农村老太,大字不识,连公检法都搞不清是什么,却说自己女儿是冤死的,这不搞笑吗?
接着有人怀疑她闹的是赔偿款,因为有网友爆料,她还有个儿子,在老家正准备盖房子。
他们鄙夷地说,农村不都这样,重男轻女,生女儿就是用来给儿子买房买车娶媳妇,现在女儿死了还要消费女儿,无耻。
当时叶槐自己的生活也很沉重,自顾不暇,在信息纷杂的网络世界里,孕妇跳楼自杀的新闻本就没有掀起太大波澜,热度极速骤降,很快消失在大众视野。
网上还仅存的声音从事件本身转移到了还活着的人身上,他们对老太太不断发出质疑抨击。
因为倍受关注,莫名其妙的,老太太走红了。
本该回到农村的老太流浪在城市里,她翻垃圾箱,冬天睡在大桥底下,捡垃圾吃的照片不断流传到网上。
视频平台的推荐机制很精准,这些路人拍的周华玲被推送给那些文化程度和道德素质普遍不高的中年男性群体。
这个群体大致可以划分为这么两类人,一类是干着最脏最累底层活计的进城务工农民,一类是好吃懒做对社会充满愤恨戾气重的老汉,。
前者每天在评论区里为老太太打抱不平,后者肆意抨击宣泄负面情绪,后来脑子转得快的一些中年男人发现有流量,于是这样一群人诞生了。
老太太在大桥下的涵洞里醒来,睁开眼,眼前已经架起了许多部手机。
一道粗矿而热情饱满的声音刺透冬天寒冷的空气,“老铁们,周老太醒了,咱们今天继续关注周老太的一日生活,拜托大家多点赞给个关注,谢谢家人们。”
老太太不懂,但是她的生活开始被这样一群人包围,甚至产生困扰。
她终于开口,“你踩着我要捡的水瓶了。”
那人挪开脚,但手机继续拍。
她不是每天都能找到食物,饿得头晕眼花时,有人给她一个面包。
但面包被其他人抢走扔到地上一脚踩扁。
“你他妈有病啊,你给她吃的老子们还拍个屁啊,还哪来的素材?”
一群男人附和,“就是,不拍就滚蛋,坏什么规矩。”
发生群殴时,老太太蹲在地上捡那被踩瘪的面包,她不在意脏不脏,她太饿了。
这些人知道她连垃圾箱都翻不怕脏,没办法,只能一泡尿尿在上面,问老太太,“还吃吗?刚好热乎着呢。”
一群男人哈哈大笑,而老太太从一个男人的胯/下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地的那个男人。
没人敢再援助老太太。
一段时间后,评论区里出现了一些不满的声音:“没一点新意,都看腻了,取关了。”
看着粉丝一天天减少,有人又急又心疼,终于又想出一招。
老太太捡来攒着卖钱的废铜烂铁和空瓶被偷了,老太太在涵洞里搭建的过冬小屋被臭气熏天的狗屎占领了原位,老太太掉进了河里,老太太差点被垃圾车拉走。
视频变得戏剧性,变得跌宕起伏,不再无聊。
评论区果然反响很好。
“服了,这老太婆什么破运气,每天也太倒霉了吧。”
“每日一问,周老太今天倒霉了吗?”
“今日看点在13分28秒,兄弟们不用谢。”
“我看周老太风韵犹存,不行去卖吧,这什么苦逼日子。”
“卧槽兄弟,你这口味可真重啊。”
在视频里,老太太每天经历各种‘意外’的倒霉事,然后被‘好心人’帮助。
有天老太太捡垃圾捡到了一本破破旧旧的书,她看不懂,但她格外珍惜的捧在手里。
日子艰苦老太太不哭,被欺负老太太不哭,但此刻她眼眶湿润了。
要是她识字就好了,要是她读过书就好了,这样是不是大家就会相信她,她没有骗人,她女儿真的不是自杀。
老太太想识字,但拍视频的那些人纷纷嘲笑,说她是文盲,说她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折腾啥,说她蠢,还痴心妄想学认字。
他们甚至戏弄她,说教她认字,却指牛念马。
让一个老年人指着不是‘爸爸’和‘爷爷’的汉字学十遍爸爸爷爷才继续教她,她毫不反抗,没有底线,于是更过分的服从性测试来了。
他们抢走书抛来抛去,要她钻他们胯/下才把书还给她。
这个视频在网上栽跟头了。
一股批评的声音被带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之前没赶上这波红利的早就眼红了,立即跳出来,纷纷参与网暴和给老太太送钱送物资。
那个被殴打的男人也站出来揭露他们的恶行蹭了一波流量。
当然,这些发声这些物资都不过是拍视频的道具,拍完视频就拿回去了,而他们得到的利益是切实的。
涨粉,获爱心人士称号,建群,将来自全国各地的捐款收入囊中。
这次这波红利简直油水太大了。
赶上的拼命营销,没赶上的只能眼红,在嫉妒中爆发,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开始爆料,说捐助都是假的,爱心人士也是假的。
老太太不知道网上的混乱,不知道她被动成为网红,不知道这些人像蚂蝗一样咬着她吸她的血。
无人在意她的伤痛,她自己也不在意。
她一辈子的眼界限制于庄稼牲畜和伺候一家老小,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坐着拖拉机来到这座城市抱住女儿冰冷的尸体。
她不愿回农村,丈夫儿子来把她绑回去她也要跳车摔断腿留下来。
她想识字,不是自身的认知和思想境界开阔了,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母亲,一个爱自己女儿的母亲。
她知道自己蠢笨无知,知道自己懦弱被欺负。
但她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宁愿步履艰难也不要逃跑 ,她要一个公道,她要事实真相。
苦苦寻求,如今迟到的正义来了,她还没有亲眼看到罪恶的人被判刑,没有亲自去女儿的坟墓上告诉她妈妈帮你申冤了。
这是老太太那么多年的执念,她不可能缺席这些时刻,不可能刚看见光就主动跳下深渊。
这是叶槐知道的,所以虽然目前的定论只是失踪,但她心里隐隐不安。
再说这场相亲。
这三年里,叶槐身边每次出现追求者时,总是被老太太提醒男人坏得很,要擦亮眼。
老太太一辈子被男人欺负,忍气吞声不敢反抗,只能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年轻的小姑娘不要轻易被男人骗。
所以叶槐纳闷的点在这。
老太太明明对男人有强烈的敌意,怎么可能给她安排相亲。
而老太太甚至订了相亲地点,还是一家高档餐厅。
这高档餐厅让高有能心生不满。
以往相亲,不想被觉得小气他都会抢着结账,而且大多数女的,相亲结束后都会跟他AA,他半推半就也就接受了,有些时候他还能占到点便宜。
但这么高级的餐厅…艹了,他大意了,心想以后挑地方的主动权要握在自己手里。
除了对对方选的餐厅太高档不爽,高有能还有点担心,万一过后这女的不跟他AA怎么办?
高有能打定主意,等会对方不提的话他提。
换一方面想,这还能凸显自己与时俱进紧跟潮流呢。
叶槐从十五岁起就只靠自己,她干过数不清的兼职,社会阅历丰富,见过的人多了,从对方将车钥匙看似随意的扔到桌子上起,她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高有能对相亲流程已十分熟悉,习得的相亲话术已经很老道,显得他礼貌绅士又尊重女性,但上下打量别人身体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本性。
叶槐觉得不适,也不愿浪费时间,有模学样的介绍自己的情况。
“我今年24岁,毕业时间不久,大学读的师范,正在备考编制,家庭关系简单,就我一个人。”
年轻,没有收入,无依无靠,高有能听懂了,心道难怪刚毕业就相亲。
虽然条件差,但盛在姑娘年轻漂亮,高有能想虽然配不上他,但也可以玩玩。
叶槐发现对方是个蠢货,这样更好,本来她就是来套话的。
早上挂电话前她跟那位中年妇女了解过,这个相亲对象是老太太亲自到店里挑选的人。
叶槐故意提起老太太失踪的话题,高有能立马来了精神侃侃而谈。
叶槐这下确定了。
眼前这个人跟老太太不认识。
而一个小时浪费下来,这竟然是叶槐获得的唯一有用信息。
她不敢相信,不管她怎么试探和引导,对方都不像是有什么信息要传递给她。
这真的就是一场普通的相亲。
这怎么可能只是一场普通的相亲。
但老太太安排这场相亲的目的是什么?
最终这场相亲在高有能单方面觉得十分愉快的结束了。
更令他高兴的是,对方竟然提前结了账单。
叶槐只能这么说,毕竟她总不可能告诉他—这是你刚刚侃侃而谈的失踪案件的主人公提前买的单吧。
对方不得吓尿。
高有能说送她回家,叶槐找借口拒绝了。
高有能也准备离开时,一辆在饭店门口停下的红色跑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豪车啊,他多看了两眼。
再看第三眼时就傻眼了。
客人离开后,服务员正在收拾餐桌,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我就上个卫生间你怎么就给我收了?”
服务员懵了,明明耳麦里传来指示说7号桌客人离开了可以收拾了,但她也不好得罪客人,忙鞠躬道歉。
餐厅经理见这人难缠,过来送了一份甜点后对方才消气。
高有能不耐烦的挥手赶走服务员和经理。
他坐到刚叶槐坐的位置,视线恰好能看到那对从跑车上下来的男女。
不一会儿,服务员用小车推上来蛋糕和玫瑰花。
打着发蜡西装革履的男人捧着戒指盒在漂亮女人面前单膝跪地,甜言蜜语深情告白。
在高有能看来那女的也是没脑子,这都能感动得流泪,还一边点头一边哽咽说我愿意嫁给你。
眼看一枚钻戒就要戴进女方无名指里,高有能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王哲心里也觉得求婚稳了时,女友却忽然曲起手指。
刚才只顾感动,徐姗姗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眼里隐隐担忧,“我爸那边怎么办?户口本在他那。”
徐姗姗胆子小没主见,王哲轻抚她的头发,笑着安慰道:“是我考虑不周,改天就去拜访叔叔阿姨。”
“对不起,害你白准备这惊喜了,你会生我气吗?”徐姗姗的反应竟然有些惴惴不安。
“我怎么可能生宝贝的气,别瞎想。”王哲温柔地抱住女友。
“哟,去哪傍上的富婆啊?”高有能突然打破这甜蜜场景。
看到女方拒绝的那一刻,高有能幸灾乐祸的得意起来,忍不住凑上前来。
见到高有能,王哲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不自觉皱眉,“你怎么在这?”
刚刚还跟叶槐介绍说自己是独生子的高有能这会皮笑肉不笑道:“好久不见啊,妹夫。”
高有能目光慢慢移到徐姗姗脸上,话却是对王哲道:“还记得我妹妹吗?死了的高小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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