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18:30,伊甸中央区晚高峰。
陈渊驾驶着飞行器汇入航标线上的车流,如同一滴水汇入大海。
加入泰坦太空军前,陈渊曾在泰坦政府军陆航部队开过四年直升机。即使到了今天,在手一触到操作杆的瞬间,那些深刻的肌肉记忆仍会迅速复苏——虽然这不是直升机的操作杆,手也不是他的手。
在中央区范围内,陈渊的操作一直很规矩。直到下了主干航标线,逐渐将城市的灯火远远甩下后,他才开始拉升飞行的速度和高度。
克拉尔斯山起伏的轮廓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
天气始终未像陈渊期望的那样好转。狂风越来越猛烈,夹着冰雹粒的雨点一阵阵打在侧滑窗上。
远远望去,克拉尔斯山的尖峰仿佛拔地而起的黑色闪电,与天际落下的白色闪电轰然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惊雷声。
“奇怪……”陈渊在雨中艰难分辨着航线,无意识地自言自语道,“这个季节,这片山区百年难得一遇这么大的……”
话音消失在急密的雨声里。陈渊忽然愣住了。
这句话和眼前的场景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百年难得一遇——可就在十九年前,克拉尔斯山也下过一场这么大的雨。
那场雨造成了山脉南坡中段约150米的山体塌陷,滚滚而下的泥石流冲散了当时在山中执行考察任务的一支地质勘探队,永远带走了陈渊的父母。进山的公路被深达1米的淤泥彻底淹埋,他们的遗体在两周后才被找到。
仅仅时隔十九年而已。
——像这样违背常识的气候乱象,怎么会在同一区域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陈渊不相信这是巧合。
十九年前,他在克拉尔斯山的深谷里见证了自己一生的梦魇,但也因此与身为搜救队长的上将结识。陈渊一直认为自己很幸运,上将是个很好的人,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和老师那样关心照顾他,出对他和他的同一类职业人群的感激和向往,甚至直接决定了陈渊后来的人生。
直到多年后,陈渊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当年进山的、以上将为首的搜救力量,是一支泰坦政府军武装特警部队。
而陈渊的父母,尽管也是小有建树的学者,但绝对没有重要到需要出动武装特警的地步。
陈渊问了上将这个问题。
那时的上将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有一个猜测。我一直觉得不告诉你更合适,但既然你问了——当年我军得到的情报,确实指向了一个可能性,克拉尔斯山遭遇的并不是普通的异常天气,而是气象武器打击。”
气象武器,即用于军事目的而诞生的一系列气象干预手段。比如,通过射频技术,可以精确控制一个地区的温湿度,制造暴风雨。
——那么,是谁发射了气象武器?
答案再明显不过。当前,射频调控温湿技术只能做到中短距离发射,覆盖半径不超过100km,这一半径内,除了无人区,就只有活跃在克拉尔斯山另一端的非法武装组织——伊甸的前身。
而也正是十九年前,白帝取代了上一任组织头目,夺权上位。老头目走投无路,设法与泰坦国政府取得了联系,打算从克拉尔斯山越境,举家投奔泰坦。
上将所在的武装特警部队最开始接到的任务,是接应老头目一家。
而整个接应过程非常不顺利。白帝赶尽杀绝的决心显而易见,掘地三尺搜寻老头目的踪迹。老头目不敢动用任何交通工具,带着几名家属徒步翻越克拉尔斯山,与泰坦国方面的联络信号时断时续。
上将最后一次接到老头目的消息,是7月4日:
“救救我!他背叛了我,上帝啊……真不敢相信我被出卖了,我藏身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在哪儿?谁来救救我?我要被追上了,我就要死了……”
之后,无论上将如何与老头目联络,都再未得到回应。第二天,7月5日清晨,暴风雨就如同末日的神罚般降临了克拉尔斯山。
陈渊凝视着雨幕中克拉尔斯山越来越近的漆黑峰峦。
他固然理解上将不愿意自己了解事实的初衷,是不希望他心中留下仇恨,因此宁愿他把当年那一切都视为无可避免的天灾,而非**。
——可**,在相隔十九年的此时此刻,不是就真真切切地复现在眼前吗?
天地间一片滂沱,云层现出犹如子夜的墨紫色,雷声隆隆,犹如怒涛中嘶吼的海兽。
民用小飞行器被设计出来就不是为应对这种场面。随着雨越下越大,无情的驾驶员还在强令它爬升高度,发动机发出了不堪虐待的轰鸣声。不仅如此,高海拔的巨大风力让机身也开始危险地晃动,随时有撞向山壁的可能。
在升到接近3000米时,陈渊已经感觉飞行器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了。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将操纵杆扳向左,踏板一踩到底。飞行器在空中打了个接近90°的急转弯,向东驶去。
沿山脉走势飞行,不再提升高度后,飞行器平稳了许多。远光灯穿透茫茫雨幕,不时打在崎岖嶙峋的山壁上。
映入眼帘的山峦起伏形状越来越熟悉,陈渊的心跳渐渐变得凌乱起来。
飞行器的舱体突然间狭小得令人难以忍受,陈渊感到一阵眩晕,被雨雾蒙住的视野已经差到不容稍许走神的地步,可他的视线就是无法聚焦。舱室内被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充斥,几乎要盖过发动机的轰鸣声。
就在这时,右侧滑窗里的山体消失了,视野倏然开阔——
只见克拉尔斯山的山体上,竟赫然出现了一道缺口。在高逾4000米海拔的诸峰之间,生生劈开了一条通道。
陈渊的头脑一片混乱,只凭本能控制着飞行器右转,驶入那道缺口。
这是一道长度超过100米的崎岖通道,两侧均是超过4000米的岩壁,狭管效应使穿过通道的风力大得惊人,将风挡玻璃上的雨水压成了薄薄一层水膜,推向上方流去。
这时,水膜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
起初只是极小、极暗淡的一点,却在随后的几秒之中迅速扩大,变为明亮的、暖黄色的光束,在如晦的风雨中短暂映亮陈渊的眼底。
那也是一艘飞行器。
这个发现让陈渊陡然间清醒过来——这是无人区,超过方圆一公里都不可能有低空飞行器经过,何况任何民用飞行器的自动驾驶系统在这种天气环境下都会拒绝执行飞行命令。
更重要的是,不应该有人知道这条路。
这道缺口是十九年前克拉尔斯山遭到气象武器打击后形成的。原本的山体被暴风雨摧毁,奔泻而下的泥石流硬生生冲开了一道山谷。成了克拉尔斯山天堑唯一的通路。
作为十九年前那场灾难的亲历者,陈渊才会知道这条路。
——可为什么还有其他人知道?
上将和当年参与救援的武装特警当然也会知道,有一瞬间,陈渊甚寄希望于是上将发现了自己被换了壳子,前来接应自己回国。但很快意识到不可能,前方来的飞行器只有一艘,且似乎出现了故障,飞行时方向略向右偏斜,必须不时调转机头朝左修正一下。
上将当然不会派这样一艘飞行器来接自己。
排除了所有其余的可能性,剩下的唯一的答案慢慢在心底浮现——“白蝶”。在陈渊壳子里的特蕾莎·梅尔维尔。
此前难以解释的种种迹象也因此变得合理,一切因果得以闭合——陈渊越狱的整个过程没非太大周折,甚至可以说超乎想象的顺利。因为伊甸并不在意他,他只是一段暂存在特蕾莎身体里的意识,一个特蕾莎潜入泰坦的契机。
所以伊甸当然也不会为了阻止他逃走而专程发射气象武器。
发射气象武器是出于其他目的。在这一刻之前,陈渊甚至不愿去正视的那种可能性,即特蕾莎已经穿着他的壳子顺利骗过了他身边的所有人,拿到了伊甸最想要的东西——“长龙号”的太空部署方案。
部署方案一旦失窃,对泰坦甚至整个SCA联盟造成的损害都不可估量。这是“长龙号”计划所有参与者的共识,“青锋”卫星就是为应对这种状况而存在的。
但问题是,这颗拥有世界上最先进预警系统的卫星,却有着唯一无法克服的障碍——雨。
在极端强降雨条件下,“青锋”的地面发射接收器会出现延迟,无法向空间站有效发射信号。
世界上最锋利的越王勾践剑,却能被最常见的物质水侵蚀。这好像一个诅咒。据陈渊估算,这场以克拉尔斯山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暴风雨,至少能覆盖泰坦三分之二的国土,此刻“青锋”的地面发射器很有可能在其影响范围内,处于失效状态。
伊甸的计划,是由特蕾莎的意识换到陈渊的壳子里,用三天时间盗取到太空部署方案。但正如陈渊在过去的三天里感受到的,在前一两天里,特蕾莎也会因为记忆恢复手术的后遗症而处于空白状态,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只能在潜意识里闪现零星的片段。
到第三天,最迟至72小时,特蕾莎会记起一切,去执行她的任务。与此同时,伊甸发射气象武器,在克拉尔斯山方向的泰坦国境内制造一场足以切断“青锋”信号发射通道的暴风雨。
人工制造的暴风雨无法持续太长时间,但只要特蕾莎在其停歇前,带着太空部署方案一抵达伊甸,伊甸就能立即通过其背后的支持者A国空间站对毫无防备的“长龙号”发动攻击。
整个计划令人匪夷所思,容错率无限接近于零——可一旦成功,对泰坦和联盟造成的打击也将是致命的。
敢于支持、甚至押上性命参与这个计划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渊与后视镜里的自己对视。
在某一瞬间,他仿佛能透过这具美艳的皮囊,窥见它背后藏着的那个疯狂的、冷酷的、暴戾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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