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将死者(七)

祝程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真的做成梦。脚踝疼,额角也疼,他不是忍不了疼,而是这一点疼都足以让他睡不着觉。

他听着祁缘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自己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祝程平躺着——祁缘不让他乱动,说会不小心加重脚上的伤——他闭上眼,脑海里开始回放晚上那场车祸。

画面混乱、声响刺耳。

这种回忆性的工作真心不太适合他,才过去几个小时,已经有些模糊了。

祁缘说可能是疲劳驾驶或者酒驾,但他感觉出来不是,那辆吉普车没想要他们的命,但目标明确就是他们。

颇具“警告”意味,他想不出除此之外的其他可能。祁缘大概率也猜到了,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才那样说。

一切都是未知。

祝程把脑海里的内容清理干净,另一幅情景渐显出来——黑天白地,断壁残垣,枯木杂草。

他太熟悉了。

这么多年,大脑里的记忆新伤掩旧痕,换了一轮又一轮,唯独这个场面,隔三差五地要来造访一番,从很早的时候,一直跟他到现在。

所以不需要再梦一遍,就能完整重演。

——往前走,再往前走,左拐,记忆里的荒林恍然入目。

他走进那片颓败的树林,脚下踩着松厚的枯叶层,没有风,一点风都没有。祝程闭上眼睛,凭着直觉继续往前,然后站定,睁眼。

是那座旋转木马。红色的,十几根绳子吊着十几匹马,慢悠悠转动着,绰绰看不清楚。

他在心里默数三个数,童谣响起来。

一字不差。

然后那个人出现了。

他不需要回头,因为回头也没用。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枯叶和沙砾,等待醒来,可忽然,那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祝程一惊,遽然转过身,冷不防看到一张脸。

“祁缘?!”

他睁大双眼,里面盛的震惊似乎能掀起巨浪。

“我找你好久了。”祁缘笑着说,“你跑这儿来做什么?走啦,咱们该回家咯。”

祝程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恍惚间分不清真假虚实。

“愣什么呢?”

“我……”祝程张张嘴,“之前的人也是你吗?一直……都是你吗?”

祁缘露出疑惑的表情:“之前?我刚过来啊。”

“刚过来……”祝程精神恍惚,突然很困,“来找我吗?”

“废话,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啊?”祁缘朝他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祝程牵住他的手,被他拉着,往别处走。然后他感觉到了风,轻轻柔柔的,像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抵达这里耗去太多力气。

他醒过来。

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魂魄才回落到躯体上。

居然真的睡着了,还做了梦。

祝程偏头看向床头的闹钟,7:06,天刚刚完全亮起来,祁缘翻个身,也醒了。

“几点了宝贝儿?”他嗓子里还困着惺忪睡意,说话含混不清。

“刚过七点。”祝程说。

祁缘抓住他的手,摩挲缠在上面的绷带:“还疼不疼?”

祝程眨了下眼:“好多了。”

祁缘醒醒神,坐起来,伸个懒腰。

祝程也想下床,被他按住了:“你别乱动,我去做早餐,想吃什么?”

“我能走路缘哥。”祝程仰着头看他,“真的,没那么严重。”

“不管严不严重都得好好休息。”祁缘一脸严肃,“乖,听话。”

祝程反抗无效,只好作罢,老老实实坐在床上等着被伺候。

祁缘端来一盆热水,把毛巾放进去浸湿了要给他擦脸。祝程抬手一挡:“我自己来吧缘哥。”

“你那手上还缠着绷带,不能沾水。”祁缘拧干毛巾在手上铺平,“闭上眼睛。”

祝程听话照做,一闭眼就感觉脸上被糊了个热乎乎的湿毛巾,祁缘给他擦得干干净净,擦得额前几缕头发都支棱起来。

“缘哥,”祝程忍不住笑出来,“我怎么觉得你跟伺候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似的?”

“你不就是我的小孩儿吗。”祁缘喜滋滋的,“看着小脸儿,多白净,简直想叫人亲坏。”

祝程笑着看他:“那你试试?”

祁缘当然没想做什么正人君子,祝程都这么邀请了,不亲一口能说得过去?于是他弯下腰,凑近过去,在祝程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然后他心满意足地,把毛巾洗干净,去做饭了。

车送去了修车厂,去学校只能打车。出门之前,祁缘和祝程在祝程要不要请假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缘哥我可以走路的,我的脚只是肿了,没有废掉。而且我在学校里也不用走什么路,基本上都是在办公室坐着啊。”

“不行,去哪儿都没在家里安全,你看看你的脚踝和昨天有什么不一样?肿得快跟小腿粗了,再者你又不是只有那一处伤,手上头上的绷带都还没拆。”

池鱼闻着硝烟味溜达过来,祁缘好像找到个第三方阵营,把它抱到两人中间。

“池鱼你说,他该不该待在家里休息?”

池鱼喵喵叫着表示它不想参与战争,只想去吃饭。

“缘哥我一个人在家那么无聊,会想你的。”祝程放出必杀技。

祁缘无言以对。

“缘哥,你就让我去学校吧,我保证很小心很小心。”祝程轻轻捏住他的衣袖。

祁缘的立场地动山摇,最终败下阵来。

“你呀——”他无奈地捏了下祝程的脸,帮他穿上鞋子,两人一同出门。

幸好到学校时已经上晨读了,要不然祝程这一瘸一拐被祁缘扶着上楼的样子,不知道又得被多少人好奇围观。

“哎哟,小乔这是怎么了?”魏晓筱正跟纪萍聊着,见他们步履蹒跚地进来,立马关切询问。

“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祁缘帮他解释。

“摔得这么严重呐,去医院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看过了,没什么大碍,歇两天就好了。”

“哦——那就好。”

一番嘘寒问暖过后,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大家各做各的事,祝程从祁缘的书架上随手捞了本书看,他们不需要说很多话,只要在彼此身旁呆着就已经足够。

上午第三节,除了祁缘他们都有课,终于只剩下他和祝程两个人。

“缘哥。”祝程扯了下祁缘的衣袖,“我昨天说要跟你讲我的梦来着。”

“嗯,我记着呢。”祁缘说,“现在讲吗?”

祝程点点头,面朝他趴在桌子上。

“以前的事很大部分我都一点也记不得了,但是这个梦,我反反复复做了很多遍,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记得的东西。”他说,“但是关于第一次做这个梦是什么时候,梦里的内容有什么寓意,我都不清楚。”

祁缘放下手里的书:“你慢慢说,我听着。记得多少,就说多少。”

“好。”祝程低低应了一声。“梦里……我变成了个小孩子,感觉不出几岁,手脚都很短,所以里面的建筑,那些墙就算塌了一半,在我看来还是很高。我睁眼就在一个……像是很古老的胡同里,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只能往前走,走到尽头,往左手边一拐,就会看到一片树林。”

他说得有些缓慢,他一边想一边讲,想尽可能多地复述细节,“很大一片,我站在这头就看不到那头,梦里面不知道什么季节,树叶和草都是枯黄的,像秋末冬初的时候才会出现的那种,但是感觉上比夏天最热的时候还热。”

他的眼睛失了焦,抬起一只手来回晃了晃,好像在触摸什么。

“那些树干的姿态很奇怪,像蛇一样,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上面还攀附着黑色的类似于虫卵的东西。我走进树林里面,会看到一座旋转木马——不,不一定是旋转木马,是有个声音告诉我,那就是一座旋转木马,有绳子吊着,吊了一圈,我从来没有看清过,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和一片模模糊糊的红。”

祁缘跟着他皱起眉。

“再然后,会响起一首童谣,应该是从旋转木马上传过来的。”祝程小声地哼唱,“小小老鼠满地跑,吃光血肉啃大脑,小孩到了奈何桥,谁又将门敲。牙齿上,有红颜料,别问我,为什么笑,不然会疯掉……”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吹暖风的声音,祁缘不寒而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等一下!”他突然抓到重点,“老鼠满地跑?是不是和你害怕老鼠有关系?”

祝程抿着嘴摇头:“不知道。我自己查过这首童谣,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在这个时空里毫无线索,不知道是谁写的也不知道是谁唱的,每一句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诡异。”

祁缘握住他的手腕,握得很紧,没来由的,就想这么做。

“然后呢?”

“然后我背后会突然出现一个人,他站在那里,离我很近,但每一次我回过头去看他的脸,都看不到。要么是直接醒来,要么是消失不见了。可是——”

“可是什么?”

祝程深深地看他一眼:“可是最后这两次,有了变化。”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倒数第二次,那个人开口说话了,他问我想不想坐旋转木马,问我为什么不去坐旋转木马。”

“我记得。”祁缘记得,那天晚上祝程莫名起了很多汗,跟他说了一点关于这个梦的事。

“当时我醒来只记得那一点,后面的就想不起来了。昨天晚上我又想起来,我是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去坐旋转木马,他说我不该这么回答,又说让我陪他玩一个游戏,玩够了就给我建一个乐园,建一个属于我的旋转木马,我说……”

祝程话没讲完,突然感觉祁缘握着自己的手加重了力道。

“有没有可能……”他说,“那个人就是幕后操纵你的那个人,让你陪他玩游戏,就是替他杀人。你说你在梦里是个小孩子,是不是就说明他找到你的时候你真的还很小,那你……”

“缘哥。”祝程打断他的话,“这是个梦,只是个梦。”

“但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梦不会来来回回梦那么多次。”祁缘皱着眉,眼里倒映出祝程的影子。

祝程未置可否,接着说:“我问他什么游戏,他就消失了。”

“那,”祁缘艰涩地吞咽了一下,“另一次呢?”

“另一次就是昨天晚上,那个人拍了我的肩膀,我回头,看见是你。”

祁缘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祝程讲:“你说你找了我好久,说要带我回家,我问你之前的人是不是也都是你,你说你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然后你拉着我走,我就醒了。”

不理解为什么,突然有点想落泪。

祁缘好像不会说话了,只能揉揉他的侧颈。

良久,才道:“周六去趟医院吧,做个检查,不管结果怎么样,咱们先去试试,好不好?”

祝程说:“好”

下课铃响了,门外走廊逐渐热闹起来,他听着那些嘻嘻哈哈的小声,蓦然有些羡慕——如果他也是这么正正常常长大成人,然后和祁缘相遇相知相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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