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什么了吗?”贝晞问,“什么时候,你自己一个人,或者和谁一起,在做什么事情?”
“半个多月前……”祝程喃喃回答,“我和祁缘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那个场景大概是什么样的呢?”
“场景……”他倚着沙发靠背,几乎已经完全放松,“我们穿着睡衣,挨得很近,电视里放的是一个很有趣的综艺节目,池鱼在我的腿上趴着睡觉。”
“池鱼是……”
“是我们养的一只小猫。”
“哦——”贝晞了然,说话声音依旧格外温柔,“听上去真的是个不错的时刻,单是想象一下,就能感受到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你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祁缘偏着脑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祝程,看他紧闭的眼睛,睫毛在微微颤动,像蝴蝶一样。
“我当时……”他说话声音轻轻的,好像困在喉咙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是觉得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好,让人不忍心去破坏,希望能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那个时候你应该是很轻松很惬意的,想象一下,你现在试着去靠近、去到达那里,那个地方、那个时刻。”贝晞缓缓道。
祝程站在想象出来的空间里,这里四面虚无,都是不着边际的空白,只有正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有那么一片像海市蜃楼的影像。
就是他口中最安心的时刻。
他尝试往前迈出一步,脚下也是虚空,没有落到实处的感觉,整个人恍若浮在半空飘忽不定。他又走了几步,似乎离那片影像更近一点,彼时的情绪和知觉如同一阵雾一样,在慢慢向外扩散,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他的身上。
这对祝程而言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他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最终到达了目的地。那张沙发上只坐着祁缘,旁边的位置空着,像专门给他留的。
视野下的祁缘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目光随时烙印在祝程身上。
他走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池鱼不知道从哪里跑来跳到他腿上,勾着尾巴打了个转,然后安安静静趴下来。
他左边肩膀紧贴着祁缘,前所未有地松弛。
电视开着,还是在放那个他们都喜欢看的综艺节目,好像有声音,但祝程听不清。
他朦朦胧胧听到另一个声音:“你现在,到达那个时刻了吗?”
祝程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小猫睡着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爱?你可以摸摸它。”
他低头看池鱼,抬手摸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怕扰了它的好梦。
“可以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受吗?”
“现在……”他闭上眼睛,“很安逸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你想到了什么?”
祝程的思维像运算出错的程序,卡住了。
会想到什么呢?
“想到……想到……”他试图在周遭寻觅出一点有相似性的东西。
这时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想想你还在襁褓中时,被妈妈抱在怀里,是不是也是相似的感觉?”
“妈妈……”
祝程重复着这个令他感到极其陌生的称谓,像咿呀学语的婴儿,他眼睛的焦距逐渐消失,想象空间里的自己进入了回忆,竭力寻找着什么。
他不渴望亲情,也不渴望母爱。祝程这么觉得,但他需要找到那寥寥无几的,关于自己父母的记忆。只要他曾是被一个母亲生下来的,他就一定见过那个人。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不过没关系,他的整个人生在旁人看来都不可思议。
终于,祝程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象变了。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和身体在缩小,身边的祁缘好像换成了另一个人,身下的沙发也在发生变化,靠背变成护栏,抱枕变成被子,沙发变成一张小小的婴儿床。
他开始看不到任何场景,因为他变成了婴儿,被包裹着,动不了也不会说话。他只能听。
于是他听到了第一句话。
“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是一个很陌生的男音,年龄大概三十多岁,话音里带着欣喜。
“要不就取我们两个的姓吧,叫程祝。”
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却很温柔。
“程祝?感觉好奇怪啊,以后要被同学取外号叫成猪吧?嗯——不如颠倒一下,叫祝程好啦。”
“跟我姓?那样的话……你爸妈会不会不高兴啊?”
“怎么会呢?你生孩子受了那么多苦,跟你姓不是应该的吗?反正孩子是我们俩的,姓什么都一样。”
“好,就叫祝程吧。”
说话声渐次远去,像纸上的字迹被一个孩子拿橡皮一点点擦去,到最后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祝程却猝尔一凛,这个时候的他莫名困倦,脑子跟生了锈的机器似地转得缓慢,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
这两个人,是他的爸爸妈妈。是遗忘在好多年前的,最亲近的人。
他突然激动起来,想从束缚里挣扎出去,看看这两个人的样子,哪怕只一眼也好。
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祝程躺在那里,活像被打了麻醉针一样。
朦朦胧胧地,他听到有人念他的名字,问他看到了什么。
“妈妈……”他梦呓似地回答,“爸爸……我看到了我的父母,但我看不到他们……”
这句话充满矛盾,却没有比它更精准的描述。
祝程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但四面八方都只有空气。
“你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我忘了。”
“没关系,那你能告诉我,你的父母在做什么吗?”
“他们……他们在给我取名字,我的妈妈姓祝,我的爸爸姓程,所以……”
“所以你才叫祝程。”
“……嗯。”
“那还有其他的吗?”
“没有了……”
“好,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去想了,平复你的呼吸,慢慢地,感受一下沙发给你的支撑力——”
祝程按她说的,一点一点从想象空间里走出来,五感和触觉渐渐恢复,房间里的音乐、自己的呼吸,还有身边祁缘的存在,都重新回到了他的感知里。
“现在,你可以慢慢张开眼睛。”
祝程睁开双眼,视野里亮起来,一瞬间有些恍惚。
祁缘重新握住他的手。
意料之外地顺利,贝晞微笑着问祝程:“怎么样,有什么感受吗?”
“感觉像做了个梦。”他说,然后抬眼与她对视,“贝老师,我回忆起来的那些内容,一定是真实的吗?”
“你以前幻想过和父母有关的事吗?比如你的名字的由来?”贝晞反问。
祝程摇头:“从来没有。”
“那回忆的内容大概率是真实发生过的,不过我比较惊讶的是,你的感受性不高,居然能被催眠到这个程度,真是少见。”贝晞笑道。
大概是因为祁缘在这里,他才会有安全感,才能放心地“睡着”。不过这些都是心里话,祝程没有说出来。
“所以现在是结束了吗?”祁缘问道。
“没错。”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谢谢您贝老师。”
“我的荣幸。”贝晞微笑着点头致意。
祝程跟祁缘起身离开咨询中心,出门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外面刮着风,冷飕飕的。
祁缘揽着祝程的肩,把他搂进怀里。
他们在路边走,路灯亮着,每路过一盏,光就在他们身上落下一次。
“缘哥。”祝程轻轻叫了祁缘一声。
“嗯?”
“我们今天好像一无所获。”他说话声音闷闷的,似乎不太开心。
“没有啊。”祁缘仰着脸,嘴角有笑,“你不是想起咱爸妈还有你名字的由来了吗?”
祝程心情低落,没有注意他的称呼:“但那些信息没有什么用,关于……那些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我们不是只为了找到那些问题的答案,我是想把你人生丢失的部分都找回来填补完整。”祁缘偏头轻吻他的发丝,“所以你想起来的每一点东西,都是一块拼图碎片,都有很重要的意义,知道吗?”
祝程怔怔愣愣,心里突然被这一句话塞满了。
他抬起头看向祁缘:“知道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祁缘忽地眼前一亮,抬手指向前方:“那里有家馄饨馆哎!”
他的目光回到祝程身上:“你想吃馄饨吗?”
*
这一学期的时间比较短,期末考试很快就来了。
作为每学期的重量级考试,并且掌握着能不能过个阖家欢乐的新年的决定权,学校上上下下都很重视,同学们大多也能认真对待。
第一场开考之前,大家拿着考试工具去各自的考场,凌初拍拍盛风凛的肩:“加油,争取下学期第一次考试咱俩在同一个考场哦。”
“我努力!”
“真羡慕你啊体委。”徐星昃幽幽飘过,“真不知道我得猴年马月才能爬到第一考场。”
“欧漾!咱俩一个考场的哎,一起过去吧!”
“好啊!”
为了避免影响到学生,祁缘和祝程没被分到同一个考场监考,临分开前,祁缘依依不舍地瘪着嘴,一步三回头,跟他一起监考的另一位老师都快看不下去了。
祝程哭笑不得地跟他说了句“待会儿见”,才匆匆赶去自己的考场。
考试如火如荼进行了两天半,最后一门考完之后,好多人几乎都是跑着回教室的。祁缘把最后一场的试卷交到教务处,又领了自己班里的奖状和寒假通知书,然后回到教室里。
他一推门,就见七班的孩子们排排坐好,个个眼里冒星星,满怀激动地期待着寒假的到来。
祁缘知道他们急,他比他们还急,于是用最短的时间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奖状发完就赶紧溜了,留下七班同学们嘻嘻哈哈一边聊天一边收拾东西。
“诶,陈蕴你怎么还在学习啊?你不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吗?”欧漾把自己的作业都打包好了,转眼却见同桌还安安静静趴在桌子上,拿着刚刚考完的期末卷子分析。
“我寒假住学校里。”陈蕴淡淡解释道,“我家太远了,回不去。”
“这样啊……那你过年——”
听见她们对话的纪璐璐转过身来:“诶,陈蕴你要不要到我家里来住?”
“不用了,我去年也是在学校里住的,很安全。”陈蕴客气推辞。
“哎呀没事的,不用客气,反正我哥今年不回来了,我家就我跟我妈,你都认识,也不用拘谨,多个人还能热闹点。”纪璐璐抓着她的衣袖,“而且你在的话,我就有理由不跟我妈出去走亲戚了,多好——你就答应嘛。”
陈蕴有点动摇:“可是纪老师……
“哎呀这个不用担心。”纪璐璐拍桌子站起来,“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办公室跟她说一声,她肯定会同意的。”
说完,纪璐璐就转身跑出教室,陈蕴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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