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占卜?”听我说完,富江漫不经心道,“这种东西能有什么用啊。”
说起来,她的这场病来得突如其来,消失得也悄无声息。明明今早我出门时,她还一副缠绵病榻,不肯见人的样子,放学回来就见她已经好端端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甚至还有心情吃冰淇淋。
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个刚刚病愈的人应该吃的东西。我盯着她手中的冰淇淋,迟疑着是否要出言提醒,但又想到她毕竟不是普通人,自己会不会多此一举。正犹豫间,眼见她手中那层脆弱的饼干壳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乳山雪海的重量,澎湃的雪水就要崩塌而下。
“你也想吃吗,真夜?”显然,富江误会了我的眼神,还不等我开口,她就将那支冰淇淋送到了我唇边,“只剩这一个了,很甜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舔了一口,舌尖瞬间被一阵清苦的滋味所麻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富江见此仰倒在沙发上,得逞地大笑起来,状似无辜道:“哎,这个是苦的吗,我记错了呢。”
看她还有心情恶作剧,我可以肯定她的病已经完全好了,默默端起一杯水漱口,一个念头忽然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不会是不想去学校才装作生病的吧?”我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真是好笑,我会怕去学校?”富江正专心致志地继续吃她那支冰淇淋,闻言皱了皱眉,像猫似的哼了一声,“学校里的那些人,他们才应该怕我才对。”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第二天,她竟然难得的说要和我一起去上学。
从出门起,一路上我一直在祈祷不要碰上占卜的人,因为实在不难想象富江会对他们说什么。只是逃避占卜都会被他们在背后抱怨,要是收到的占卜结果全是“你的恋情会完蛋的,死心吧!”恐怕是要被当街追杀了吧。
不过或许是今天出门晚了一些的缘故,街上的雾气不如之前浓厚,占卜的人也就不见踪影。就这样,我们总算是顺利地到了学校。
一进教室,富江就挨着我坐下,等原本坐在旁边的人过来时,她抬起下巴,近乎恩赐般开口道:“这个位置是我的了,你去别的地方吧。”
“哦哦,好的好的。”那个男生呆呆地望着富江,拨浪鼓似的点着头,连自己放在桌上的东西也忘记拿就走了。
到了要课前点名的时候,秋月素朗拿着名册走了进来,据说是班主任有事请假了才委托他的。他今天仍旧是穿着一身黑衣,和前几天也看不出区别。
“对了,今天好像有一位同学是时隔多天重新回来学校吧?”他在念到富江名字的时候顿了顿,然后满脸笑容地看了过来,“川上同学,身体恢复得怎么样?站起来和大家打声招呼吧?”
富江似乎已经厌倦了装作好学生的游戏,不易察觉地翻了个白眼,仍旧坐在位置上不动:“不好意思啊,老师,我还是不太舒服,就不必了吧。”
听她这么说,秋月素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点起名来。接下来的一节课,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对几乎所有人来说,富江都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毕竟,对美的追求与渴望是人间常事,而富江的美就像日升月落,是颠扑不破又一目了然的真理。但在秋月素朗的恍惚之中,我却察觉出一丝他与其他人不同的怪异之处——他的注意力并未放在富江身上,而是似乎思索着某些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尽管目前还无法分辨,但他身上的种种怪异之处已经引起了我的警惕,我本想提醒富江要小心他。但刚一下课,她的周围又被人群挤满了,沸腾的人声之中我根本插不上话,只好作罢。
“原田同学,”就在这时,正要从教室离开的秋月素朗叫我,“跟我去办公室拿下资料吧。”我只好跟了上去。
等拿完资料,秋月素朗却没有立刻让我走,反而让我坐下,他自己则是一副沉思的神态:“原田同学,你和川上同学很熟吗?”
听到这种意料之中的问题,我反而松了口气,但也觉得没必要和他实话实说,于是摇了摇头。
“是吗,”秋月素朗似乎并没有怀疑我说的话,“不过我想也是这样。”
“什么?”
“你们的性格看起来完全不同呢,这样应该很难成为朋友吧?”
“老师到底想说什么?”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但我已经不想听下去了,“是要我远离富江吗?”
“虽然作为老师不应该这么说,”秋月素朗放低了声音,“但川上同学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好,我想原田同学应该……”
“老师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是一家人吧?”我打断了他的话,“不然为什么要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富江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看着办的,所以不要再在背后说这些话了,刚刚在教室里,不是还一副很关心富江的样子吗?”
“等等,原田同学,不是这样……”他似乎还试图叫住我,但我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我讨厌表里不一的人,但这并不是秋月素朗激怒我的唯一原因。我以前很难想象,有人会不分缘由地讨厌、憎恶另一个人,但从秋月素朗出现在我面前的第一刻起,我就讨厌他,尽管他目前看起来至少是一个比斋藤好得多的老师,在学生中也没什么坏名声。但每一次看到他都让我感到不舒服,听他说教更是令人反胃作呕。
因为这种我自己也没法控制的莫名情绪,我没有回教室接着上课,而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当放学的铃声响起时,我正好走进了图书馆,平时座位十分紧俏的阅读室此时空荡荡的,连图书管理员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铃声如同咒语在空旷的室内回荡,我像幽魂般穿梭过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一直走到路的尽头,那里有一扇小门,门后是图书管理员用来存放还没整理好的书籍的地方。我背靠着那扇门坐下,思考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
就在我陷入一片虚无的空想中时,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像是有人在筛一把细纱,又像是用铅笔在纸上乱画的“刷刷”声。
是谁在那里面吗?我站起身,试图推开那扇门,但它是被锁着的。
似乎是听到我转动门把手的声音,门里的抓挠声更响了,甚至还响起来“咚咚”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撞击铁板。
没想太多,我直接撬开了门。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沿着墙壁摸索了许久才找到电灯开关。
昏黄的灯光迟缓地扩散到整间屋子里,到处都是堆积的书籍和废弃的书架,在最里面的书架上,我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富江在家里的时候,总喜欢向后仰着头靠在沙发上,此刻也是这样,但是脖子的弯折角度已经近乎垂直,头颅如同藤蔓下垂着的果实般被倒放在泛着冷光的书架上。似乎是透过余光瞥见了我,她停下了那些抓挠和撞击的声音。
再走近一些,我才知道她为何没有开口说话——她的脖子上豁开一个大口,声带也被一同切碎了。
移开把她压在墙上的书架,我小心地抱着富江坐到一旁的空地上。她的伤口处,无数血滴和肉沫正在如同尘埃般起舞,在断裂的躯体间编制成线。
“是谁干的?”等她终于能说话时,我问道。
“不知道,”富江无所谓道,“他是在我背后下的手,人一会儿就跑不见了。”
“对不起……”我将头埋在她背后,感觉到一阵恐怖的热力正从她新生的脖颈中向下蔓延,紧贴着她的我的脸也因此涨得通红。
“为什么要道歉?”她说,“这又不是真夜的错。”
可是,我答应过要保护富江的。而且,如果这不是我的错,又是谁的错呢?难道是富江吗?那个次郎曾经抱怨过,富江因其美貌,总会像魔鬼一样引诱他人杀害她自己,所以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见任何人,这就是保护吗?我不明白,就像鸟用翅膀飞翔,鱼用腮呼吸一样,生物都有它们的独有特性,富江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了翅膀,鸟还能算是鸟吗?
被自己无法满足的**所诱惑,被一时冲动的情绪所牵引的那些人,他们才是做错事的人,为什么反而把错处推到他们伤害的人身上?
回去的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富江的手。她却如同没事人般走在前面,身下的裙摆随风翻折,一晃又一晃。
黄昏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又涌出了雾气,很快四周都变得白茫茫一片,就连富江和我之间也像隔着一层云雾,她的背影若隐若现。
我急忙向前赶了几步和她并肩。富江转过头来看我,笑了一下:“怎么了,真夜?”
我支支吾吾没有开口,忽然心口大震。拉着富江停下,我向一旁的巷口看去。
空气中传来血腥味,在一片朦胧中,那条窄小的巷子如同兽口,正细嚼慢咽着人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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